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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高考专升本大学语文统考教材小说戏剧解析考题考点同步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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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升本大学语文统考教材小说戏剧解析考题考点目录第四单元小说153.宝玉挨打154.风波1055.断魂枪1856.米龙老爹2657.苦恼3458.麦琪的礼物40第五单元戏剧4759.长亭送别4760.日出54 第四单元小说53.宝玉挨打曹雪芹【原文】却说王夫人唤他母亲上来,拿了几件簪环,当面赏了;又吩咐:“请几位僧人念经超度他”金钏儿的母亲磕了头,谢了出去。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嗐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萎靡不振。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呵呵的站着。贾政见他惶悚〔惶悚(sǒng)惶恐。悚,害怕,恐惧。〕,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三分气。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长史官总管王府内事务的官吏。从南朝起始设,以后各代王府都沿设。〕,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潭府深宅大院。常用作对他人住宅的尊称。潭,深邃的样子。〕,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60 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道路行踪,去向。〕,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停总数分成几份,其中一份叫一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汗巾子系内裤用的腰巾,因近身受汗,故名。〕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贾政此时气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60 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执事人具体操办某件事务的人。〕操克夺之权〔克夺之权生杀予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暴殄(tiǎn)轻生暴殄,恣意糟踏。殄,灭绝。轻生,不爱惜生命。〕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冠带家私:冠带,帽子和束带,是官服的代称,这里代指官爵。家私,财产,代指家业。〕一应〔一应所有的一切。〕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烦恼鬓毛……干净去处鬓毛,即头发,佛家称为“烦恼丝”。干净,佛家以为人世污浊不净,唯有佛门才能通向清净世界,即所谓净土。剃去烦恼鬓毛与寻个干净去处,都是出家当和尚的意思。〕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60 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酿惯,纵容。〕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60 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看料理,备办。②〕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藤屉子春凳春凳,一种面较宽的可坐可卧的长凳。藤屉子,凳面用藤皮编成。〕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你替珠儿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60 打到如此地步。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焙茗急的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下的火使坏进谗的意思。〕。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对景对得上号,情况符合。〕,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且听下回分解。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什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坏了那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袷(jiá)纱被表里两层的纱被。袷,同“夹”。〕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60 ,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沉心多指言者无意而听者有心,陡生不快。也叫“吃心”或“嗔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不防头不留神,不经意。〕,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不理论不注意,不在意。〕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栉zhi)沐梳洗。〕。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60 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挨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考题考点】1.本文概述与宝玉挨打原因分析本文开头交代了贾宝玉挨打的直接原因:宝玉挨打的直接原因有三个:①不重视仕途经济之路,没有热情应酬虚伪的贾雨村。②无视尊卑之序的封建等级制度,敢于和戏子来往。③被诬告为“逼淫母婢”,逼死人命。包括贾政呵斥宝玉;忠顺王府来人要人;贾环挑唆、添油加醋叙述金钏投井一事,将金钏之死诬陷在宝玉身上,贾政气极等情节。然后描写宝玉挨打及众人劝阻的经过,包括贾政对宝玉的暴力惩罚之狠,不仅众门客无法劝阻,王夫人的哭阻也无法让其回心转意,直到贾母前来,以言语相激,方才罢手,被打得气息奄奄的宝玉被抬回房,凤姐如何收拾残局等情节。再写宝玉挨打后引起大家关切,众人态度不一,包括宝钗、黛玉先后来探视,袭人与宝钗对话,袭人向王夫人进言,宝玉托晴雯向黛玉送旧手帕表明心迹等情60 节。文中不难看出宝玉挨打最主要的原因是贾政害怕宝玉的所作所为会毁了贾府的功名和前程。宝玉素日的任性乖僻、鄙弃功名,与贾政严格地信守忠孝、维护礼教相背,使冲突成为一种必然。2.中心思想本文通过宝玉挨打这场父子冲突,反映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尖锐与残酷,提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封建大家庭行将灭亡的历史趋势。3.结构层次全文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从开头到“贾政喝令打宝玉,……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主要写宝玉挨打的原因,同时揭示作为封建统治阶级代表的贾府内外的矛盾。第二部分,从“众门客仆从见贾政”到袭人去“服侍细问”,描写宝玉挨打的经过,突出贾政、王夫人、贾母老一代封建卫道者的不同性格。第三部分,从“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到结尾“送他们出去”,写宝玉挨打后人们的反映。4.写作特点1.“宝玉挨打”的情节写得紧张、生动而又起伏跌宕。作者着意渲染了步步紧逼的气氛,又采取了直接的铺写法。如贾政的发火、吆喝、切齿咒骂,写得如闻其声,如见其形。作者叙事,有详有略,笔触又是极为精细的,即使最不显眼的小细节都很生动,有其特有的作用。如聋婆婆和宝玉的对话,一个焦急万分,另一个慢条斯理,突出宝玉的惊恐和无可奈何的情状,更重要的是从这个侧面表现贾府内人与人关系的冷漠,虽同属被奴役的底层,却还认为一个丫环被迫害丧了性命是算不了什么事的,其心态之麻木,不能不说是这场矛盾发展的必然的组成部分。2.在激烈的冲突中,以人物自己的语言、行为来表现人物的本质特征。如写贾政由暴怒、亲自掌板,到息怒、感伤、后悔等一系列活动,表现他为维护封建制度和礼教竭尽全力、气急败坏、粗暴冷酷、专横而又无能的特征。贾环小而奸,添油加醋,挑拨离间。60 贾母对宝玉溺爱偏袒,虽也维护封建礼教和家族,但讲个人权势,讲话尖刻,好摆威风。袭人虚张声势,下层中寻查,上层中投靠,卖身争宠。人物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3.运用对比手法、细节描写、心理和神态的叙述,把不同人物的不同个性表现得惟妙惟肖。如宝钗和黛玉探视宝玉时的表现完全两样。宝钗出场,“手里托一丸药”,公开表示对人关心备至;劝宝玉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突出的是应听“我”的一句话,那话是和老太太、太太一致的;关心宝玉的说:“我们看着,心里也——”,然只说半句,说完脸红低头,比较矜持。临走还嘱咐,“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往她那儿去取,表现出细心、周到、有权、有见地的气派。林黛玉出场,只见她“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是真心的爱和悲伤;面对宝玉时,心中早是话语千万句,也泣不成声,只抽抽噎噎地说:“你可都改了罢!”这里突出的是“你”要保重,心中却是对贾政打宝玉的悲愤之情;临走时,为避开王熙凤,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去了。说明她不愿受嘲笑、欺凌,表现出清高孤傲的性格。宝钗和黛玉性格迥异,宝玉对两人的反应也是不一样的。54.风波鲁迅【原文】临河的土场上,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了。场边靠河的乌桕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面河的农家的烟突里,逐渐减少了炊烟,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波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这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乌桕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呵!”但文豪的话有些不合事实,就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的话。这时候,九60 斤老太正在大怒,拿破芭蕉扇敲着凳脚说:“我活到七十九岁了,活够了,不愿意眼见这些败家相,——还是死的好。立刻就要吃饭了,还吃炒豆子,吃穷了一家子!”伊的曾孙女儿六斤捏着一把豆,正从对面跑来,见这情形,便直奔河边,藏在乌桕树后,伸出双丫角的小头,大声说,“这老不死的!”九斤老太虽然高寿,耳朵却还不很聋,但也没有听到孩子的话,仍旧自己说,“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村庄的习惯有点特别,女人生下孩子,多喜欢用秤称了轻重,便用斤数当作小名。九斤老太自从庆祝了五十大寿以后,便渐渐的变了不平家,常说伊年青的时候,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总之现在的时世是不对了。何况六斤比伊的曾祖,少了三斤,比伊父亲七斤,又少了一斤,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实例。所以伊又用劲说,“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伊的儿媳⑵七斤嫂子正捧着饭篮走到桌边,便将饭篮在桌上一摔,愤愤的说,“你老人家又这么说了。六斤生下来的时候,不是六斤五两么?你家的秤又是私秤,加重称,十八两秤;用了准十六,我们的六斤该有七斤多哩。我想便是太公和公公,也不见得正是九斤八斤十足,用的秤也许是十四两……”“一代不如一代!”七斤嫂还没有答话,忽然看见七斤从小巷口转出,便移了方向,对他嚷道,“你这死尸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死到那里去了!不管人家等着你开饭!”七斤虽然住在农村,却早有些飞黄腾达的意思。从他的祖父到他,三代不捏锄头柄了;他也照例的帮人撑着航船,每日一回,早晨从鲁镇进城,傍晚又回到鲁镇,因此很知道些时事:例如什么地方,雷公劈死了蜈蚣精;什么地方,闺女生了一个夜叉之类。他在村人里面,的确已经是一名出场人物了。但夏天吃饭不点灯,却还守着农家习惯,所以回家太迟,是该骂的。七斤一手捏着象牙嘴白铜斗六尺多长的湘妃竹烟管,低着头,慢慢地走来,坐在矮凳上。六斤也趁势溜出,坐在他身边,叫他爹爹。七斤没有应。“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说。七斤慢慢地抬起头来,叹一口气说,“皇帝坐了龙庭了。”七斤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的道,“这可好了,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么!”60 七斤又叹一口气,说,“我没有辫子。”“皇帝要辫子么?”“皇帝要辫子。”“你怎么知道呢?”七斤嫂有些着急,赶忙的问。“咸亨酒店里的人,都说要的。”七斤嫂这时从直觉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因为咸亨酒店是消息灵通的所在。伊一转眼瞥见七斤的光头,便忍不住动怒,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绝望起来,装好一碗饭,搡在七斤的面前道,“还是赶快吃你的饭罢!哭丧着脸,就会长出辫子来么?”太阳收尽了他最末的光线了,水面暗暗地回复过凉气来;土场上一片碗筷声响,人人的脊梁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三碗饭,偶然抬起头,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发跳。伊透过乌桕叶,看见又矮又胖的赵七爷正从独木桥上走来,而且穿着宝蓝色竹布的长衫。赵七爷是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学问家;因为有学问,所以又有些遗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圣叹批评的《三国志》⑶,时常坐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他不但能说出五虎将姓名,甚而至于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革命以后,他便将辫子盘在顶上,像道士一般;常常叹息说,倘若赵子龙在世,天下便不会乱到这地步了。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见今天的赵七爷已经不是道士,却变成光滑头皮,乌黑发顶;伊便知道这一定是皇帝坐了龙庭,而且一定须有辫子,而且七斤一定是非常危险。因为赵七爷的这件竹布长衫,轻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来,只穿过两次:一次是和他呕气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时候,一次是曾经砸烂他酒店的鲁大爷死了的时候;现在是第三次了,这一定又是于他有庆,于他的仇家有殃了。七斤嫂记得,两年前七斤喝醉了酒,曾经骂过赵七爷是“贱胎”,所以这时便立刻直觉到七斤的危险,心坎里突突地发起跳来。赵七爷一路走来,坐着吃饭的人都站起身,拿筷子点着自己的饭碗说,“七爷,请在我们这里用饭!”七爷也一路点头,说道“请请”,却一径走到七斤家的桌旁。七斤们连忙招呼,七爷也微笑着说“请请”,一面细细的研究他们的饭菜。“好香的菜干,——听到了风声了么?”赵七爷站在七斤的后面七斤嫂的对面说。60 “皇帝坐了龙庭了。”七斤说。七斤嫂看着七爷的脸,竭力陪笑道,“皇帝已经坐了龙庭,几时皇恩大赦呢?”“皇恩大赦?——大赦是慢慢的总要大赦罢。”七爷说到这里,声色忽然严厉起来,“但是你家七斤的辫子呢,辫子?这倒是要紧的事。你们知道:长毛时候,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七斤和他的女人没有读过书,不很懂得这古典的奥妙,但觉得有学问的七爷这么说,事情自然非常重大,无可挽回,便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正在不平,趁这机会,便对赵七爷说,“现在的长毛,只是剪人家的辫子,僧不僧,道不道的。从前的长毛,这样的么?我活到七十九岁了,活够了。从前的长毛是——整匹的红缎子裹头,拖下去,拖下去,一直拖到脚跟;王爷是黄缎子,拖下去,黄缎子;红缎子,黄缎子,——我活够了,七十九岁了。”七斤嫂站起身,自言自语的说,“这怎么好呢?这样的一班老小,都靠他养活的人,……”赵七爷摇头道,“那也没法。没有辫子,该当何罪,书上都一条一条明明白白写着的。不管他家里有些什么人。”七斤嫂听到书上写着,可真是完全绝望了;自己急得没法,便忽然又恨到七斤。伊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尖说,“这死尸自作自受!造反的时候,我本来说,不要撑船了,不要上城了。他偏要死进城去,滚进城去,进城便被人剪去了辫子。从前是绢光乌黑的辫子,现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这囚徒自作自受,带累了我们又怎么说呢?这活死尸的囚徒……”村人看见赵七爷到村,都赶紧吃完饭,聚在七斤家饭桌的周围。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场人物,被女人当大众这样辱骂,很不雅观,便只得抬起头,慢慢地说道:“你今天说现成话,那时你……”“你这活死尸的囚徒……”看客中间,八一嫂是心肠最好的人,抱着伊的两周岁的遗腹子,正在七斤嫂身边看热闹;这时过意不去,连忙解劝说,“七斤嫂,算了罢。人不是神仙,谁知道未来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时不也说,没有辫子倒也没有什么丑么?况且衙门里的大老爷也还没有告示,……”60 七斤嫂没有听完,两个耳朵早通红了;便将筷子转过向来,指着八一嫂的鼻子,说,“阿呀,这是什么话呵!八一嫂,我自己看来倒还是一个人,会说出这样昏诞胡涂话么?那时我是,整整哭了三天,谁都看见;连六斤这小鬼也都哭,……”六斤刚吃完一大碗饭,拿了空碗,伸手去嚷着要添。七斤嫂正没好气,便用筷子在伊的双丫角中间,直扎下去,大喝道,“谁要你来多嘴!你这偷汉的小寡妇!”扑的一声,六斤手里的空碗落在地上了,恰巧又碰着一块砖角,立刻破成一个很大的缺口。七斤直跳起来,捡起破碗,合上检查一回,也喝道,“入娘的!”一巴掌打倒了六斤。六斤躺着哭,九斤老太拉了伊的手,连说着“一代不如一代”,一同走了。八一嫂也发怒,大声说,“七斤嫂,你‘恨棒打人’……”赵七爷本来是笑着旁观的;但自从八一嫂说了“衙门里的大老爷没有告示”这话以后,却有些生气了。这时他已经绕出桌旁,接着说,“‘恨棒打人’,算什么呢。大兵是就要到的。你可知道,这回保驾的是张大帅⑷,张大帅就是燕人张翼德的后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他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蛇矛模样,向八一嫂抢进几步道,“你能抵挡他么!”八一嫂正气得抱着孩子发抖,忽然见赵七爷满脸油汗,瞪着眼,准对伊冲过来,便十分害怕,不敢说完话,回身走了。赵七爷也跟着走去,众人一面怪八一嫂多事,一面让开路,几个剪过辫子重新留起的便赶快躲在人丛后面,怕他看见。赵七爷也不细心察访,通过人丛,忽然转入乌桕树后,说道“你能抵挡他么!”跨上独木桥,扬长去了。村人们呆呆站着,心里计算,都觉得自己确乎抵不住张翼德,因此也决定七斤便要没有性命。七斤既然犯了皇法,想起他往常对人谈论城中的新闻的时候,就不该含着长烟管显出那般骄傲模样,所以对七斤的犯法,也觉得有些畅快。他们也仿佛想发些议论,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议论可发。嗡嗡的一阵乱嚷,蚊子都撞过赤膊身子,闯到乌桕树下去做市;他们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关上门去睡觉。七斤嫂咕哝着,也收了家伙和桌子矮凳回家,关上门睡觉了。七斤将破碗拿回家里,坐在门槛上吸烟;但非常忧愁,忘却了吸烟,象牙嘴六尺多长湘妃竹烟管的白铜斗里的火光,渐渐发黑了。他心里但觉得事情似乎十分危急,也想想些方法,想些计画,但总是非常模糊,贯穿不得:“辫子呢辫子?60 丈八蛇矛。一代不如一代!皇帝坐龙庭。破的碗须得上城去钉好。谁能抵挡他?书上一条一条写着。入娘的!……”第二日清晨,七斤依旧从鲁镇撑航船进城,傍晚回到鲁镇,又拿着六尺多长的湘妃竹烟管和一个饭碗回村。他在晚饭席上,对九斤老太说,这碗是在城内钉合的,因为缺口大,所以要十六个铜钉,三文一个,一总用了四十八文小钱。九斤老太很不高兴的说,“一代不如一代,我是活够了。三文钱一个钉;从前的钉,这样的么?从前的钉是……我活了七十九岁了,——”此后七斤虽然是照例日日进城,但家景总有些黯淡,村人大抵回避着,不再来听他从城内得来的新闻。七斤嫂也没有好声气,还时常叫他“囚徒”。过了十多日,七斤从城内回家,看见他的女人非常高兴,问他说,“你在城里可听到些什么?”“没有听到些什么。”“皇帝坐了龙庭没有呢?”“他们没有说。”“咸亨酒店里也没有人说么?”“也没人说。”“我想皇帝一定是不坐龙庭了。我今天走过赵七爷的店前,看见他又坐着念书了,辫子又盘在顶上了,也没有穿长衫。”“…………”“你想,不坐龙庭了罢?”“我想,不坐了罢。”现在的七斤,是七斤嫂和村人又都早给他相当的尊敬,相当的待遇了。到夏天,他们仍旧在自家门口的土场上吃饭;大家见了,都笑嘻嘻的招呼。九斤老太早已做过八十大寿,仍然不平而且健康。六斤的双丫角,已经变成一支大辫子了;伊虽然新近裹脚,却还能帮同七斤嫂做事,捧着十八个铜钉⑸的饭碗,在土场上一瘸一拐的往来。一九二○年十月。【考题考点】1.背景再现与主要内容小说写于1920年8月,这正是“五四”高潮时期,对封建历史的批判与对60 现实的思考构成这一时期的主要特点。而小说所写的内容主要是1917年张勋复辟引起乡村的人心浮动。此时辛亥革命已经过了六年,然而始终保持着清朝象征的辫子的封建军阀张勋,却把辫子兵开进北京,重新扶持清帝溥仪复辟登基,闹剧尽管只维持了十二天,却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其余波远远超过复辟本身的时日。正是在这个背景下鲁迅写了这篇小说。这篇小说的故事情节为:村里撑船的七斤,革命时进城,被人剪去了辫子。这天他在城里的咸亨酒店听说皇帝坐了龙庭,要辫子,这消息让他烦心,更让他妻子惶恐。跟七斤有过节的赵七爷特意来恐吓七斤一家,说没了辫子就是要杀头。十多天后,七斤夫妇看出了破绽,于是七斤渐渐在村里恢复了被尊重的地位,一家的生活也回到常态。2.中心思想作者借张勋复辟在江南水乡引起的一场风波的描写,揭示了农民缺乏民主主义觉悟,封建势力依旧在寻找时机东山再起,而根本问题在于辛亥革命并没有给封建统治下贫穷落后的中国农村带来真正的变革这样的历史教训,显示了鲁迅独具慧眼,对现实社会的洞察力。3.结构层次小说分四部分,描写了鲁镇临河土场上发生的一场风波的全过程,全文以辫子风波为线索。第一部分描写了事件的起因。在一个炎热季节的傍晚,临河土场显现着一幅农家晚炊的田家乐景,然而实际上此处并不是“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九斤老太一家正陷入在“一代不如一代”的烦恼之中。帮人撑船的七斤从城里回来,带来一个不祥的消息:皇帝又坐了龙廷了。这消息不像往常七斤带来的什么雷公劈死了蜈蚣精、闺女生了一个夜叉之类风趣有味,因皇帝重新坐了龙廷,可七斤却没有辫子可放了,事关重大,命运攸关,于是七斤愁眉不展而七斤嫂也着急担忧起来。这一节所写仅仅是故事的序幕,交代了清帝复辟的背景和由此引起乡村人心的起伏,而皇帝登基所引起的直接问题就是辫子,恰好七斤又没有辫子,于是本来就乱哄哄的这个家庭不免起了恐慌和骚乱。第二部分是情节的主体,写赵七爷利用七斤没有辫子掀起风波的全过程。又矮又胖的赵七爷穿着竹布长衫走来,这位几十里方圆内的乡绅,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完全是个封建遗老。此时,他因为辛亥革命而迫不得已盘在头顶的辫子忽然放下了,这是七斤嫂预感到丈夫没有辫子将有灾祸的依据,更为重要的是,赵60 七爷但凡穿上竹布长衫便预示着危难将来,三年来他只穿过两次而且都是“于他有庆,于他的仇家有殃”的时候,今天赵七爷穿着长衫径直前走,七斤嫂忽然记起七斤曾在酒醉中骂过赵七爷是“贱胎”,于是她立刻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七斤嫂的忧虑并非多余,她尽管对世道的变迁缺少了理解,却从生存的直觉里感到了危险将至,果然,赵七爷到面前深究七斤的辫子了:“长毛时候,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没有多少知识的七斤夫妻被有学问的赵七爷的话吓得丢魂失魄,“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作者让我们看到赵七爷的张狂是在听到了皇帝坐龙廷的“风声”后显示出来的,而七斤夫妻的恐惧也是因为这个消息而生的,在农村他们就是两极,一极得意猖狂溢于言表,另一极担惊受怕悒郁于心,而后者并不是由于造反或敌对,而只是因为缺少一条辫子,这在前者只是一个可盘头顶又可放下的问题,风波的起因就在于此。接着小说进一步扩大了风波的范围,好心的八一嫂试图为七斤解围,没料到正撞到心中郁闷无处发泄的七斤嫂枪口上,她指桑骂槐使八一嫂难堪羞恼,然而比七斤嫂“恨棒打人”更为厉害的却是赵七爷,他先是夸言大兵就要前来,而且率兵的张大帅是三国张飞的后代,继之仿佛自己手握丈八蛇矛向她咄咄逼来,说道:“你能抵挡他么!”这阵势不仅八一嫂望而生畏,其他旁观者也都有点害怕,终于各自散去,这场戏结束了。在这一部分作者着力展示了皇帝复辟使农村中封建残渣泛起而农民也不因辛亥革命有所觉悟的现实。第三部分主要写了风波过后的情形。自从辫子风波闹过,七斤的家景就有些黯淡,村人也避着他,七斤嫂也没有好脸色。十几日后复辟之事再无人提起,赵七爷脱了长衫又盘起了辫子,皇帝不坐龙廷了。第四部分写辫子风波的结束。七斤又受到家人与村人的尊敬,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一切又都回复到过去的状态。六斤正走在贫困的老路上。4.写作特点1.作者紧紧扣住中心事件来描写不同人物的性格,着意突出不同人物对辫子的态度。七斤听到消息后的垂头丧气,对妻子责骂时的隐忍,迁怒于女儿的内心郁闷,显示着一个麻木胆怯的农民性格。赵七爷则以迫不及待的举动和咄咄逼人的言语表现着封建豪绅一有风吹草动便卷土重来的本能,他大模大样放下的辫子和特意穿上的竹布长衫概括了这一人物顽固凶狠的本性。七斤嫂的泼辣伶俐显示着她作为一般农家妇女的诚厚,但又未摆脱麻木闭塞的落后农民的特点。60 2.作者注意以有典型性的细节来刻画人物。赵七爷径直到已经有些发慌的七斤家桌旁,“微笑着”研究他们的饭菜,夸赞之后才引入皇帝龙廷的消息,在七斤嫂的陪笑声中忽然严厉地说起了七斤的辫子。在这一细节描写中,他阴险凶狠的特点突现出来。七斤嫂正为丈夫当年失去辫子懊恼不已时听到八一嫂好心的开脱,便把全部怒气倾泄于她,但矛头虽明确话语却曲折,指桑骂槐之中显出刻毒,活灵活现地描写出这位妇女伶牙俐齿和好胜压人的特点。作者还善于用富有个性的语言来区别不同人物,显示他们各自的性格,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的话语表白着这一留恋过去时光的晚暮人物守旧的特点。七斤嫂“恨棒打人”的话语足见其强词夺理不为人后的个性。而赵七爷的话总是“好香的干菜,——听到了风声了么?”“皇恩大赦?——大赦是慢慢的总要大赦罢,……但是你家七斤辫子呢”,这类先软后硬的语言只有这个“学问家”兼阴险人物才说得出来。总的看来,在“五四”时期作家中若论人物刻画上深刻而有力者,当推鲁迅。3.对环境进行描写,以富有意味的风景画、风俗画来烘托主题。小说开篇就渲染了一幅风景图,这是一个炎热渐去、清凉徐来的晚饭时候,临河土场上人们坐着闲谈,孩子四处跑动,饭桌上菜饭冒着热气,仿佛是文人诗哲心目中的田家乐园了。然而闲适清雅的背后其实正酝酿着不大不小的风波!作者以此写出江南水乡富有地方色彩的环境和当地的生活气息,勾勒故事发生的环境,同时突出这种恬静其实是生活没有任何改变的表现,无论什么样的事件都不能根本改变这种状况,风波来去对它没有任何影响,生活依旧,人们的思想也依旧,不仅长辈安于现状,连晚辈也承袭着旧有的一切,由此提出了警醒的问题:辛亥革命并没有改变农村封建统治的旧有一切,风波仍然会不时发生。4.小说构思缜密、精巧,全文情节以“辫子风波”为线索贯穿起来。从恬静的生活状态被一阵风波扰乱再到恢复旧态;从七斤的始受人尊敬到无人理睬到重新得到相当的尊敬;从九斤老太从头至尾重复的“一代不如一代”的叹息;从六斤奔跑在土场上再到结尾裹上小脚一瘸一拐地在土场上往来,这一切都显示了作者注重结构、构思精细的特点。55.断魂枪老舍【原文】60 “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沙子龙的镳局已改成客栈。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主权。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镳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这是走镳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谁不晓得沙子龙是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得象霜夜的大星?可是,现在他身上放了肉。镳局改了客栈,他自己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大多数是没落子的,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踢两趟腿,练套家伙,翻几个跟头,附带着卖点大力丸,混个三吊两吊的。有的实在闲不起了,去弄筐果子,或挑些毛豆角,赶早儿在街上论斤吆喝出去。那时候,米贱肉贱,肯卖膀子力气本来可以混个肚儿圆;他们可是不成:肚量既大,而且得吃口管事儿的;干饽饽辣饼子咽不下去。况且他们还时常去走会:五虎棍,开路,太狮少狮……虽然算不了什么——比起走镳来——可是到底有个机会活动活动,露露脸。是的,走会捧场是买脸的事,他们打扮的得象个样儿,至少得有条青洋绉裤子,新漂白细市布的小褂,和一双鱼鳞洒鞋——顶好是青缎子抓地虎靴子。他们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虽然沙子龙并不承认——得到处露脸,走会得赔上俩钱,说不定还得打场架。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或是请给说个“对子”——什么空手夺刀,60 或虎头钩进枪——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教什么?拿开水浇吧!”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他们不大明白沙老师是怎么了,心中也有点不乐意。可是,他们到处为沙老师吹腾,一来是愿意使人知道他们的武艺有真传授,受过高人的指教;二来是为激动沙老师:万一有人不服气而找上老师来,老师难道还不露一两手真的么?所以:沙老师一拳就砸倒了个牛!沙老师一脚把人踢到房上去,并没使多大的劲!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事,但是说着说着,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了,有年月,有地方,千真万确,敢起誓!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抹了一鼻子茶叶末色的鼻烟,他抡了几下竹节钢鞭,把场子打大一些。放下鞭,没向四围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向四围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镳,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诸位,有愿下来的没有?”他看着,准知道没人敢下来,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努着对大黑眼珠,看着四围。大家不出声。他脱了小褂,紧了紧深月白色的“腰里硬”,把肚子杀进去。给手心一口唾沫,抄起大刀来:“诸位,王三胜先练趟瞧瞧。不白练,练完了,带着的扔几个;没钱,给喊个好,助助威。这儿没生意口。好,上眼!”大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象两块老桦木根子。一跺脚,刀横起,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转,身弯下去,四围鸦雀无声,只有缨铃轻叫。刀顺过来,猛的一个“跺泥”,身子直挺,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收了势:“诸位!”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看着四围。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他点点头。“诸位!”他等着,等着,地上依旧是那几个亮而削薄的铜钱,外层的人偷偷散去。他咽了口气:“没人懂!”他低声的说,可是大家全听见了。“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啊?”王三胜好似没听明白。“我说:你——有——功——夫!”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得人心。60 放下大刀,王三胜随着大家的头往西北看。谁也没看重这个老人: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象筷子那么直顺。王三胜可是看出这老家伙有功夫,脑门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象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王三胜不怕:他看得出别人有功夫没有,可更相信自己的本事,他是沙子龙手下的大将。“下来玩玩,大叔!”王三胜说得很得体。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往前拉扯,身子整着①,象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神枪沙子龙的徒弟,你说?好,让你使枪吧;我呢?”老头子非常的干脆,很象久想动手。人们全回来了,邻场耍狗熊的无论怎么敲锣也不中用了。“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王三胜努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象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四外已围得风雨不透,大家都觉出老头子确是有威。为躲那对眼睛,王三胜耍了个枪花。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场外又是一片彩声。王三胜流了汗,不再去拾枪,努着眼,木在那里。老头子扔下家伙,拾起大衫,还是拉拉着腿,可是走得很快了。大衫搭在臂上,他过来拍了王三胜一下:“还得练哪,伙计!”60 “别走!”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走;收了吧;晚饭我请!”王三胜把兵器拢在一处,寄放在变戏法二麻子那里,陪着老头子往庙外走。后面跟着不少人,他把他们骂散了。“你老贵姓?”他问。“姓孙哪,”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久想会会沙子龙”沙子龙不把你打扁了!王三胜心里说。他脚底下加了劲,可是没把孙老头落下。他看出来,老头子的腿是老走着查拳门中的连跳步;交起手来,必定很快。但是,无论他怎么快,沙子龙是没对手的。准知道孙老头要吃亏,他心中痛快了些,放慢了些脚步。“孙大叔贵处?”“河间的,小地方。”孙老者也和气了些:“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容易见功夫!说真的,你那两手就不坏!”王三胜头上的汗又回来了,没言语。到了客栈,他心中直跳,唯恐沙老师不在家,他急于报仇。他知道老师不爱管这种事,师弟们已碰过不少回钉子,可是他相信这回必定行,他是大伙计,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说,人家在庙会上点名叫阵,沙老师还能丢这个脸么?“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三胜的脸又紫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沙子龙坐起来,“怎么了,三胜?”“栽了跟头!”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没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沙很客气:60 “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孙老者有些失望,可也看出沙子龙的精明。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我来领教领教枪法!”他不由地说出来。沙子龙没接碴儿。王三胜提着茶壶走进来——急于看二人动手,他没管水开了没有,就沏在壶中。“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地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褡裢,一头装着鼻烟壶,一头装着点钱,挂在腰带上。“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说会子话儿。”“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干净了!早忘干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各处逛逛,临走,多少送点盘缠。”“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象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不传?”60 “不传!”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吃过饭走!”沙子龙说。孙老者没言语。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他独自上了天汇,怕是王三胜们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没有去。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胜;反之,他们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那个老头子一脚能踢死个牛。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呢,王三胜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考题考点】1.背景再现与主要内容小说所写的故事发生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此时传统古老文明已被西方现代物质文明所冲击,帝国主义侵略者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封建传统并没有消失,又加上了外来压迫与欺凌,人们困惑与无可奈何相交织,“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正是在近代社会急剧变化的情况下,曾威震一方的神枪沙子龙灰了心,他不再出头露面弄枪舞棒,而是珍藏起来自己的绝技,既不比武也不传人,要让枪和枪技随人入土。小说形象地写出了一种被时代变动所冲击而自我隔绝的抗争方式,揭示了虽然珍爱宝物却又不能适应时世变化的落寞者的特定心态,这是特定时期生活的典型反映。2.中心思想本文通过拳师沙子龙的形象揭示如他的这部分中国人的心态是保守的、落后的、脱离现实的,作者要唤醒这些人,殷切地希望他们清醒地面对现实,由此形象而深沉地表现出作者热爱祖国、激奋向上的思想。3.结构层次60 全文分四大部分。第一部分,在对时代背景的含蓄描绘中,概括地勾勒出“神枪沙子龙”的命运,点出了他性格在今昔之间惊人的变化。但此时的沙子龙,尚威名不倒,武林弟子们依旧狂热地到处为他“吹捧”,争着以“沙子龙的徒弟”自诩,尽管在讨教招数或请说“对子”时,已屡遭冷遇而心中“有点不乐意”。这就在读者心中开成一个对沙子龙的初步印象的同时,提出了一个悬念——沙子龙是“怎么了”?第二部分,先写沙子龙的大徒弟王三胜街头练武,再写孙老者来应战,轻而易举地取胜王三胜,使尴尬的局面为之一振。三胜虽甘拜下风,却又抬出师傅沙子龙,以期压倒对手,挽回面子。不料孙老者正中下怀,就势宣称,自己“就是为会他才来的!”于是,二拳师一块前往沙子龙处求教。这部分一波三折、起伏跌宕的情势发展,处处渲染了未出场的沙子龙的武功与威名。这就更激起了读者欲一睹沙子龙风采的强烈愿望。第三部分,经过前面两部分远近铺垫,在紧锣密鼓中上得场来的沙子龙,却和读者的热烈期望大相径庭。先是“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没有接三胜的“碴儿”。后是客套寒暄,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被逼得无法搪塞时,干脆表示“不传”,以此消极退避的方式来和社会抗争。气得慕名而来的孙老者愤然离去。这个令人吃惊的意外发展,将故事推向了高潮。第四部分——简短的结尾:被人们遗忘了的沙子龙,还常在自我欣赏,他落寞地脱离现实。小说的主人公沙子龙,曾是西北一带赫赫有名的镖局首领,二十年来,凭着一套“五虎断魂枪”的绝技,走南闯北,“没遇见过敌手”,创出了“神枪沙子龙”的美名,被尊为武术界的权威、艺人们崇拜的偶像。然而,当时代的风云淹没了他“枣红色多穗的镖旗,绿鲨皮鞘的钢刃”,和“响着串铃的口马”,把他的武术与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时候,他的对策却是“身上放了肉”,把“镖局改了客栈”。在后院的三间北房里,他离群索居,闭门谢客,抱定了“不传”的宗旨,杜绝了一切前来切磋武艺的江湖义士。结果被人们彻底遗忘。而他的全部精神寄托,只剩下在夜深人静之时,关上院门,重温“五虎断魂枪”的全套招数,无限感慨地追忆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由强悍的镖师,到孤寂的隐士;以断魂枪获得了一生,又与断魂枪同归于隐。保守的沙子龙60 走着他悲剧性的、孤寂的人生道路。4.写作特点1.小说以烘托和对照的手法,通过人物虚实相间的外部动态的描写,刻画其独特的性格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从人物配置及其关系来看,小说的三个人物各有其鲜明的个性。他们之间相互映衬、烘托。王三胜的鲁莽气盛,恰与沙子龙的深藏不露相映照,孙老者的刚直锐进,又与沙子龙的自私保守相对比,这不仅构成了人物之间性格冲突的基础,演绎出了饶有情趣的传奇故事,也强化了批判的主题。可以说,王三胜和孙老者的形象,都是为烘托和批判沙子龙而设置的。2.通过人物肖像、语言、动作的白描手法来刻画人物。作者对王三胜和孙老者的武术作了精彩描绘:王三胜的大刀“削砍劈拔,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令嘈杂的街面“鸦雀无声”;孙老者的查拳,则更是令人钦佩,不但“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而且稳,准,利落,“走得圆,接着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孙老者的外貌,“小干巴个儿”,且腿脚不便,走起路来,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像是患过瘫痪病”。但与人交起手来,却眼明手疾,腿脚敏捷,啪啪两下,就把彪形大汉王三胜打得落花流水。打起“查拳”来,更是身轻如燕。而且前后对比,判若两人。作者用欲扬先抑的手法,以孙老者外表的萎靡、拖沓,有力地表现他刚劲利索的内在性格本质。3.运用比喻。写孙老者的一对眼睛:眼睛可黑得像两口水井。眼球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黑眼球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三个比喻突出地表现他眼睛的深、小、亮和有力,也表现他爱艺如命的性格特点。56.米龙老爹莫泊桑【原文】一个月以来,烈日在田地上展开了炙人的火焰。喜笑颜开的生活都在这种火雨下面60 出现了,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蔚蓝的天色一直和地平线相接。那些在平原上四处散布的诺曼底省的田庄,在远处看来像是一些围在细而长的山毛榉树的圈子里的小树林子。然而走到跟前,等到有人打开了天井边的那扇被虫蛀坏的栅栏门,却自信是看见了一个广阔无边的花园,因为所有那些像农夫的躯体一样骨干嶙峋的古老苹果树正都开着花。乌黑钩曲的老树干在天井里排列成行,在天空之下展开它们那些雪白而且粉红的光彩照人的圆顶。花的香气和敞开的马房里的浓厚气味以及正在发酵的兽肥的蒸气混在一块儿——兽肥的上面歇满了成群的母鸡。已经是日中了。那一家人正在门前的梨树的阴影下面吃午饭:男女家长,四个孩子,两个女长工和三个男长工。他们几乎没有说话。他们吃着菜羹,随后他们揭开了那盘做荤菜的马铃薯煨咸肉。一个女长工不时立起身来,走到储藏饮食物品的房里,去斟满那只盛苹果酒的大罐子。男人,年约40的强健汉子,端详他房屋边的一枝赤裸裸的没有结实的葡萄藤,它曲折得像一条蛇,在屋檐下面沿着墙伸展。末了他说:“老爹这枝葡萄,今年发芽的时候并不迟,也许可以结果子了。”妇人也回过头来端详,却一个字也不说。那枝葡萄,正种在老爹从前被人枪杀的地方。那是1870年打仗时候的事。普鲁士人占领了整个地方。法国的裴兑尔白将军正领着北军和他们抵抗。普军的参谋处正驻扎在这个田庄上。庄主是个年老的农人,名叫彼德的米龙老爹,竭力款待他们,安置他们。一个月以来,普军的先头部队留在这个村落里做侦察工作。法军却在相距十法里内外一带地方静伏不动;然而每天夜晚,普兵总有好些骑兵失踪。凡是那些分途到附近各处去巡逻的人,若是他们只是两三个成为一组出发的,都从没有转来过。到早上,有人在一块地里,一个天井旁边,一条壕沟里,寻着了他们的尸首。他们的马也伸着腿倒在大路上,项颈被人一刀割开了。这类的暗杀举动,仿佛是被一些同样的人干的,然而普兵没有法子破案。地方上感到恐怖了。许多乡下人,每每因为一个简单的告发就被普兵枪决了,妇女们也被他们拘禁起来了,他们原来想用恐吓手段使儿童们有所透露,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某一天早上,他们瞧见了米龙老爹躺在自己马房里,脸上有一道刀伤。两个刺穿了肚子的普国骑兵60 在一个和这庄子相距三公里远的地方被人寻着了。其中的一个,手里还握着他那把血迹模糊的马刀。可见他曾经格斗过的,自卫过的。一场军事审判立刻在这庄子前面的露天里开庭了,那老头子被人带过来了。他的年龄是68岁。身材矮瘦,脊梁是略带弯曲的,两只大手简直像一对蟹螯。一头稀疏得像是乳鸭羽绒样的乱发,头皮随处可见。项颈上的枯黄而起皱的皮肤显出好些粗的静脉管,一直延到腮骨边失踪却又在鬓脚边出现。在本地,他是一个以难于妥协和吝啬出名的人。他们教他站在一张由厨房搬到外面的小桌子跟前,前后左右有四个普兵看守。五个军官和团长坐在他的对面。团长用法国话发言了:“米龙老爹,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我们对于您,除了夸奖以外真没有一句闲话。在我们看来,您对于我们始终是殷勤的,并且甚至可以说是很关心的。但是您今日却有一件很可怕的事被人告发了,自然非问个明白不成。您脸上带的那道伤是怎样来的呢?”那个乡下人一个字也不回答。团长接着又说:“您现在不说话,这就定了您的罪,米龙老爹,但是我要您回答我,您听见没有?您知道今天早上在伽尔卫尔附近寻着的那两个骑兵是谁杀的吗?”那老翁干脆地答道:“是我。”团长吃了一惊,缄默了一会,双眼盯着这个被逮捕的人了。米龙老爹用他那种乡下人发呆的神气安闲自在地待着,双眼如同向他那个教区的神父说话似的低着没有抬起来。惟一可以看出他心里慌张的,就是他如同喉管完全被人扼住了一般,显而易见地在那儿不断地咽口水。这老翁的一家人:儿子约翰,儿媳妇和两个孙子,都惊惶失措地立在他后面十步内外的地方。团长接着又说:“您可也知道这一月以来,每天早上,我们部队里那些被人在田里寻着的侦察兵是被谁杀了的吗?”老翁用同样的乡愚式的安闲自在态度回答:60 “是我。”“全都是您杀的吗?”“全都是,对呀,都是我。”“您一个人?”“我一个人。”“您是怎样动手干的,告诉我吧。”这一回,那汉子现出了心焦的样子,因为事情非得多说话不可,这显然使他为难。他吃着嘴说:“我现在哪儿还知道?我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团长接着说:“我通知您,您非全盘告诉我们不可。您很可以立刻就打定主意。您从前怎样开始的呢?”那汉子向着他那些立在后面注意的家属不放心地瞧了一眼,又迟疑了一会儿,后来突然打定了主意:“我记得那是某一天夜晚,你们到这里来的第二天夜晚,也许在10点钟光景。您和您的弟兄们,用过我250多个金法郎的草料和一条牛两只羊。我当时想道:他们就是接连再来拿我一百个,我一样要向他们讨回来。并且那时候我心上还有别样的盘算,等会儿我再对您说。我望见了你们有一个骑兵坐在我的仓后面的壕沟边抽烟斗。我取下了我的镰刀,蹑着脚从后面掩过去,使他听不见一点声音。蓦地一下,只有一下,我就如同割下一把小麦似的割下了他的脑袋,他当时连说一下‘喔’的功夫都没有。您只须在水荡里去寻:您就会发现他和一块顶住栅栏门的石头一齐装在一只装煤的口袋里。“我那时就有了我的打算。我剥下了他全身的服装,从靴子剥到帽子,后来一齐送到了那个名叫马丁的树林子里的石灰窑的地道后面藏好。”那老翁不做声了。那些感到惊惶的军官面面相觑了。后来讯问又开始了,下文就是他们所得的口供:那汉子干了这次谋杀敌兵的勾当,心里就存着这个观念:“杀些普鲁士人吧!”他像一个热忱爱国而又智勇兼备的农人一样憎恨他们。正如他说的一样,他是有他的打算的。他等了几天。60 普军听凭他自由来去,随意出入,因为他对于战胜者的退让是用很多的服从和殷勤态度表示的,他并且由于和普兵常有往来学会了几句必要的德国话。现在,他每天傍晚总看见有些传令兵出发,他听明白那些骑兵要去的村落名称以后,就在某一个夜晚出门了。他由他的天井里走出来,溜到了树林里,进了石灰窑,再钻到了窑里那条长地道的末端,最后在地上寻着了那个死兵的服装,就把自己穿戴停当。后来他在田里徘徊一阵,为了免得被人发觉,他沿着那些土坎子爬着走,他听见极小的声响,就像一个偷着打猎的人一样放心不下。到他认为钟点已经到了的时候,便向着大路前进,后来就躲在矮树丛里。他依然等着。末了,在夜半光景,一阵马蹄的“大走”声音在路面的硬土上响起来了。为了判度前面来的是否只有一个单独的骑兵,这汉子先把耳朵贴在地上,随后他就准备起来。骑兵带着一些紧要文件用“大走”步儿走过来了。那汉子睁眼张耳地走过去。等到相隔不过十来步,米龙老爹就横在大路上像受了伤似地爬着走,一面用德国话喊着:“救命呀!救命呀!”骑兵勒住了马,认明白那是一个失了坐骑的德国兵,以为他是受了伤的,于是滚鞍下马,毫不疑虑的走近前来,他刚刚俯着身躯去看这个素不认识的人,肚皮当中却吃了米龙老爹的马刀的弯弯儿的长刃。他倒下来了,立刻死了,最后仅仅颤抖着挣扎了几下。于是这个诺曼底人感到一种老农式的无声快乐因而心花怒发了,自己站起来了,并且为了闹着玩儿又割断了那尸首的头颈。随后他把尸首拖到壕沟边就扔在那里面。那匹安静的马等候他的主人。米龙老爹骑了上去。教它用“大颠”的步儿穿过平原走开了。一小时以后,他又看见两个归营的骑兵并辔而来。他一直对准他们赶过去,又用德国话喊着:“救人!救人”那两个普兵认明了军服,让他走近前来,绝没有一点疑忌。于是他,老翁,像弹丸一般在他们两人之间溜过去,一马刀一手枪,同时干翻了他们两个人。随后他又宰了那两匹马,那都是德国马!然后从容地回到了石灰窑,把自己骑过的那匹马藏在那阴暗的地道中间。他在那里脱掉军服,重新披上了他自己那套破衣裳,末了回家爬到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60 他有四天没有出门,等候那场业已开始侦查的公案的结束,但是,第五天,他又出去了,并且又用相同的计略杀了两个普兵。从此他不再住手了,每天夜晚,他总逛到外面去找机会,骑着马在月光下面驰过荒废无人的田地,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如同一个迷路的德国骑兵,一个专门猎取人头的猎人似的,杀过了一些普鲁士人。每次,工作完了以后,这个年老的骑士任凭那些尸首横在大路上,自己却回到了石灰窑,藏起了自己的坐骑和军服。第二天日中光景,他安闲地带些清水和草料去喂那匹藏在地道中间的马,为了要它担负重大的工作,他是不惜工本的。但是,被审的前一天,那两个被他袭击的人,其中有一个有了戒备,并且在乡下老翁的脸上割了一刀。然而他把那两个一齐杀死了!他依然又转来藏好了那匹马,换好了他的破衣裳,但是回家的时候,他衰弱得精疲力竭了,只能勉强拖着脚步走到了马房跟前,再也不能回到房子里。有人在马房里发现了他浑身是血,躺在那些麦秸上面……口供完了之后,他突然抬起头自负地瞧着那些普鲁士军官。那团长抚弄着自己的髭须,向他问:“您再没有旁的话要说吗?”“没有。再也没有,帐算清了:我一共杀了16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您可知道自己快要死吗?”“我没有向您要求赦免。”“您当过兵吗?”“当过,我从前打过仗。并且从前也就是你们杀了我的爹,他老人家是一世皇帝的部下。我还应该算到上一个月,你们又在艾弗勒附近杀了我的小儿子法朗索阿。从前你们欠了我的帐,现在我讨清楚了。我们现在是收支两讫。”军官们彼此面面相觑了。“八个算是替我的爹讨还了帐。八个算是替我儿子讨还的。我们是收支两讫了。我本不60 要找你们惹事,我!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现在你们已经在我家里,并且要这样,要那样,像在你们自己家里一般。我如今在那些人身上复了仇。我一点也不后悔。”老翁接着又说。老翁挺起了关节不良的脊梁,并且用一种谦逊的英雄姿态在胸前叉起了两只胳膊。那几个普鲁士人低声谈了好半天。其中有一个上尉,他也在上一个月有一个儿子阵亡,这时,他替这个志气高尚的穷汉辩护。于是团长站起来走到米龙老爹身边,并且低声向他说:“听明白,老头儿,也许有个法子救您性命,就是要……”但是那老翁绝不细听,向着战胜的军官竖直了两只眼睛,这时候,一阵微风搅动了他头颅上的那些稀少的头发,他那副带着刀伤的瘦脸儿突然大起收缩显出一幅怕人的难看样子,他终于鼓起了他的胸膛,向那普鲁士人劈面唾了一些唾沫。团长呆了,扬起一只手,而那汉子又向他脸上唾了第二次。所有的军官都站起了,并且同时喊出了好些道命令。不到一分钟,那个始终安闲自在的老翁被人推到了墙边,那时候他才向着他的长子约翰,他的儿媳妇和他的两个孙子微笑了一阵,他们都惶惑万分地望着他,他终于立刻被人枪决了。【考题考点】1.背景再现与主要内容这篇小说是以1870年爆发的普法战争为背景的。在普鲁士军队占领了大部分法国领土后,统治阶级不思抵抗,或通敌媚外,或望风而逃,或苟且偷生,而人民则采取各种形式反抗,与侵略者进行了殊死的斗争,表现出可歌可泣的爱国主义精神。莫泊桑鉴于此,就用一系列作品表现这种现实,《米龙老爹》即其中的杰作。小说采用了倒叙的叙事方式,先交代米龙老爹的殉难结局,向读者设置一系列悬念,为小说的情节发展作一铺垫,然后再以追忆的方式叙述米龙老爹在普法战争期间孤胆杀敌的原因及其复仇的整个过程,突出小说的爱国主义主题。60 米龙老爹是一个有着朴素的爱国主义思想和鲜明个性的人物。他的爱国主义不是建立在观念和伦理上,而是建立在自己切身的感受和利害上。他要复仇是因为普鲁士侵略者抢了他的牛羊,杀了他的父亲和儿子。而一旦他确立了复仇思想,就立即毅然决然付诸行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尽管,他在平时的待人处事中,被认为“是一个难于妥协和吝啬出名的人”,但在严峻的对敌斗争中却义无反顾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米龙老爹极有个性。他有看似乡愚式的外表,但却很有心计。他对敌人殷勤备至,目的是麻痹他们,消灭他们。他,一个年近七旬的又矮又瘦的老人,竟能赤手空拳杀死16个武装到牙齿的普鲁士骑兵。他勇敢但不乏机智,大胆而不失之鲁莽,他貌不出众却又胸藏浩然正气。他是法兰西下层人民的真实写照。2.中心思想小说通过对米龙老爹机智勇敢地与侵略者抗争,最后又视死如归的精神品格的塑造,表现了法国人民英勇抗敌、维护民族尊严的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3.结构层次小说是写儿子对父亲的回忆,采取倒叙的形式。小说行文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写现实场景,从一幅法国诺曼底田园风光的描写中,引出了当年米龙老爹殉难之处和后人的思念缅怀。腥风血雨的年代已经过去,然而它正是现实生活安乐平和的一个对比。第二部分回到了往昔,普军占领这块地方时,米龙老爹殷勤款待,博得入侵者好感,不料他竟是谋杀了大量普军的人,最后一次失手才使他被捕受审,他供认不讳。第三部分是他的供词,讲述了他复仇的心理与毙杀普军士兵的过程,他以老迈之躯竟杀死了16个普军骑兵,他的乡人的愚钝外表竟骗过了整个普军,只是因为受伤衰弱才暴露。第四部分又回到审问现场,米龙老爹拒绝了求生的可能,啐了普军团长一脸唾沫后壮烈牺牲。4.写作特点这篇小说在写法上有两点比较突出。1叙述方法上多次换用叙述角度,即以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互使用。第一部分描写现实田园风光,是第一人称叙述。第二部分则以第三人称描述与审讯时米龙老爹答语的第一人称方式变换使用,以显示他富有个性的语言和内心。第三部分最为奇妙,全部是米龙老爹的口供,但却不用第一人称,而改为第三人称的叙述角度,这便使行文有了变化,同时第三人称的全方位叙述特点,又能更好地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第四部分则又回到审讯场地,仍用第一人称,突出了米龙老爹不屈的态度和视死如归的精神。60 2人物的肖像描写。比如米龙老爹一出场的一段静态描写,包括身材、脊梁、手形与乱发等,点明他作为一个老农民的形态特征并与这样一个个性概括相对应:“在本地,他是一个以难于妥协和吝啬出名的人。”这个概括又是为后文米龙老爹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品格作伏笔的。又比如小说几次写到被捕的米龙老爹神情安闲自在,这既与描写他杀敌时的泰然自若相对应,也刻画出心中无畏的爱国农民的形象。米龙老爹临终前向晚辈亲人送去的微笑,与他谋杀普军骑兵后那种老农式的无声快乐而心花怒发的神态相呼应,在他身上映出了为正义而无所畏惧的光彩。57.苦恼契诃夫【原文】——我拿我的烦恼向谁去诉说?……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姚纳·波达波夫周身雪白,象是一个幽灵。他在赶车座位上坐着,一动也不动,身子往前伛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即使有一个大雪堆倒在他的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不必把身上的雪抖掉似的。……他那匹小马也是一身白,也是一动都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态、它那瘦骨棱棱的身架、它那棍子般直挺挺的腿,使它活像那种花一个戈比就能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干。它多半在想心思。不论是谁,只要被人从犁头上硬拉开,从熟悉的灰色景致里硬拉开,硬给丢到这儿来,丢到这个充满古怪的亮光、不停的喧嚣、熙攘的行人的旋涡当中来,那他就不会不想心事。……姚纳和他的瘦马已经有很久停在那个地方没动了。他们还在午饭以前就从大车店里出来,至今还没拉到一趟生意。可是现在傍晚的暗影已经笼罩全城。街灯的黯淡的光已经变得明亮生动,街上也变得热闹起来了。“赶车的,到维堡区。去!”姚纳听见了喊声。“赶车的!”姚纳猛的哆嗦一下,从粘着雪花的睫毛里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带风帽的军大衣。“到维堡区去!”军人又喊了一遍。“你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到维堡区去!”为了表示同意,姚纳就抖动一下缰绳,于是从马背上和他肩膀上就有大片的雪撒下来。……那个军人坐上了雪橇。车夫吧哒着嘴唇叫马往前走,然后象60 天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微微欠起身子,与其说是由于必要,不如说是出于习惯地挥动一下鞭子。那匹瘦马也伸长脖子,弯起它那象棍子一样的腿,迟疑地离开原地走动起来了。……“你往哪儿闯,鬼东西!”姚纳立刻听见那一团团川流不息的黑影当中发出了喊叫声。“鬼把你支使到哪儿去啊?靠右走!”“你连赶车都不会!靠右走!”军人生气地说。一个赶轿式马车的车夫破口大骂。一个行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抖掉自己衣袖上的雪,行人刚刚穿过马路,肩膀撞在那匹瘦马的脸上。姚纳在赶车座位上局促不安,象是坐在针尖上似的,往两旁撑开胳膊肘,不住转动眼珠,就跟有鬼附了体一样,仿佛他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儿似的。“这些家伙真是混蛋!”那个军人打趣地说。“他们简直是故意来撞你,或者故意要扑到马蹄底下去。他们这是互相串通好的。”姚纳回过头去瞧着乘客,努动他的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什么?”军人问。姚纳撇着嘴苦笑一下,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老爷,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哦!……他是害什么病死的?”姚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谁知道呢,多半是得了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这是上帝的旨意哟。”“你拐弯啊,魔鬼!”黑地里发出了喊叫声。“你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赶你的车吧,赶你的车吧,……”乘客说。“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快点走!”车夫就又伸长脖子,微微欠起身子,用一种稳重的优雅姿势挥动他的鞭子。后来他有好几次回过头去看他的乘客,可是乘客闭上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他把乘客拉到维堡区以后,就把雪橇赶到一家饭馆旁边停下来,坐在赶车座位上伛下腰,又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他的瘦马涂得满身是白。一个钟头过去,又一个钟头过去了。……人行道上有三个年轻人路过,把套靴踩得60 很响,互相诟骂,其中两个人又高又瘦,第三个却矮而驼背。“赶车的,到警察桥去!”那个驼子用破锣般的声音说。“一共三个人。……二十戈比!”姚纳抖动缰绳,吧哒嘴唇。二十戈比的价钱是不公道的,然而他顾不上讲价了。……一个卢布也罢,五戈比也罢,如今在他都是一样,只要有乘客就行。……那几个青年人就互相推搡着,嘴里骂声不绝,走到雪橇跟前,三个人一齐抢到座位上去。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该哪两个坐着,哪一个站着呢?经过长久的吵骂、变卦、责难以后,他们总算做出了决定:应该让驼子站着,因为他最矮。“好,走吧!”驼子站在那儿,用破锣般的嗓音说,对着姚纳的后脑壳喷气。“快点跑!嘿,老兄,瞧瞧你的这顶帽子!全彼得堡也找不出比这更糟的了。……”“嘻嘻,……嘻嘻,……”姚纳笑着说。“凑合着戴吧。……”“喂,你少废话,赶车!莫非你要照这样走一路?是吗?要给你一个脖儿拐吗?……”“我的脑袋痛得要炸开了,……”一个高个子说。“昨天在杜克玛索夫家里,我跟瓦斯卡一块儿喝了四瓶白兰地。”“我不明白,你何必胡说呢?”另一个高个子愤愤地说。“他胡说八道,就跟畜生似的。”“要是我说了假话,就叫上帝惩罚我!我说的是实情。……”“要说这是实情,那末,虱子能咳嗽也是实情了。”“嘻嘻!”姚纳笑道。“这些老爷真快活!”“呸,见你的鬼!……”驼子愤慨地说。“你到底赶不赶车,老不死的?难道就这样赶车?你抽它一鞭子!唷,魔鬼!唷!使劲抽它!”姚纳感到他背后驼子的扭动的身子和颤动的声音。他听见那些骂他的话,看到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驼子骂个不停,诌出一长串60 稀奇古怪的骂人话,直骂得透不过气来,连连咳嗽。那两个高个子讲起一个叫娜杰日达·彼得罗芙娜的女人。姚纳不住地回过头去看他们。正好他们的谈话短暂地停顿一下,他就再次回过头去,嘟嘟哝哝说:“我的……那个……我的儿子这个星期死了!”“大家都要死的,……”驼子咳了一阵,擦擦嘴唇,叹口气说。“得了,你赶车吧,你赶车吧!诸位先生,照这样的走法我再也受不住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把我们拉到呢?”“那你就稍微鼓励他一下,……给他一个脖儿拐!”“老不死的,你听见没有?真的,我要揍你的脖子了!……跟你们这班人讲客气,那还不如索性走路的好!……你听见没有,老龙?莫非你根本就不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姚纳与其说是感到,不如说是听到他的后脑勺上啪的一响。“嘻嘻,……”他笑道。“这些快活的老爷,……愿上帝保佑你们!”“赶车的,你有老婆吗?”高个子问。“我?嘻嘻,……这些快活的老爷!我的老婆现在成了烂泥地罗。……哈哈哈!……在坟墓里!……现在我的儿子也死了,可我还活着。……这真是怪事,死神认错门了。……它原本应该来找我,却去找了我的儿子。……”姚纳回转身,想讲一讲他儿子是怎样死的,可是这时候驼子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声明说,谢天谢地,他们终于到了。姚纳收下二十戈比以后,久久地看着那几个游荡的人的背影,后来他们走进一个黑暗的大门口,不见了。他又孤身一人,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他的苦恼刚淡忘了不久,如今重又出现,更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姚纳的眼睛不安而痛苦地打量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呢?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注意到他的苦恼。……那种苦恼是广大无垠的。如果姚纳的胸膛裂开,那种苦恼滚滚地涌出来,那它仿佛就会淹没全世界,可是话虽如此,它却是人们看不见的。这种苦恼竟包藏在这么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就连白天打着火把也看不见。……姚纳瞧见一个扫院子的仆人拿着一个小蒲包,就决定跟他攀谈一下。“老哥,现在几点钟了?”他问。“九点多钟。……你停在这儿干什么?把你的雪橇赶开!”姚纳把雪橇赶到几步以外去,伛下腰,听凭苦恼来折磨他。……他觉得向别人诉说也没有用了。……可是五分钟还没过完,他就挺直身子,摇着头,仿佛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似的;他拉了拉缰绳。……他受不住了。60 “回大车店去,”他想。“回大车店去!”那匹瘦马仿佛领会了他的想法,就小跑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姚纳已经在一个肮脏的大火炉旁边坐着了。炉台上,地板上,长凳上,人们鼾声四起。空气又臭又闷。姚纳瞧着那些睡熟的人,搔了搔自己的身子,后悔不该这么早就回来。……“连买燕麦的钱都还没挣到呢,”他想。“这就是我会这么苦恼的缘故了。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那他就会永远心平气和。……”墙角上有一个年轻的车夫站起来,带着睡意嗽一嗽喉咙,往水桶那边走去。“你是想喝水吧?”姚纳问。“是啊,想喝水!”“那就痛痛快快地喝吧。……我呢,老弟,我的儿子死了。……你听说了吗?这个星期在医院里死掉的。……竟有这样的事!”姚纳看一下他的话产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一点影响也没看见。那个青年人已经盖好被子,连头蒙上,睡着了。老人就叹气,搔他的身子。……如同那个青年人渴望喝水一样,他渴望说话。他的儿子去世快满一个星期了,他却至今还没有跟任何人好好地谈一下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详详细细地讲一讲才是。……应当讲一讲他的儿子怎样生病,怎样痛苦,临终说过些什么话,怎样死掉。……应当描摹一下怎样下葬,后来他怎样到医院里去取死人的衣服。他有个女儿阿尼霞住在乡下。……关于她也得讲一讲。……是啊,他现在可以讲的还会少吗?听的人应当惊叫,叹息,掉泪。……要是能跟娘们儿谈一谈,那就更好。她们虽然都是蠢货,可是听不上两句就会哭起来。“去看一看马吧,”姚纳想。“要睡觉,有的是时间。……不用担心,总能睡够的。”60 他穿上衣服,走到马房里,他的马就站在那儿。他想起燕麦、草料、天气。……关于他的儿子,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是不能想的。……跟别人谈一谈倒还可以,至于想他,描摹他的模样,那太可怕,他受不了。……“你在吃草吗?”姚纳问他的马说,看见了它的发亮的眼睛。“好,吃吧,吃吧。……既然买燕麦的钱没有挣到,那咱们就吃草好了。……是埃……我已经太老,不能赶车了。……该由我的儿子来赶车才对,我不行了。……他才是个地道的马车夫。……只要他活着就好了。……”姚纳沉默了一忽儿,继续说:“就是这样嘛,我的小母马。……库兹玛·姚内奇不在了。……他下世了。……他无缘无故死了。……比方说,你现在有个小驹子,你就是这个小驹子的亲娘。……忽然,比方说,这个小驹子下世了。……你不是要伤心吗?”那匹瘦马嚼着草料,听着,向它主人的手上呵气。姚纳讲得入了迷,就把他心里的话统统讲给它听了……【考题考点】1.本文概述小说篇幅不长,情节也非常简单,描写了一位失去爱子的马车夫,想找人诉说一下丧子的悲苦,但却屡遭周围人的冷眼和辱骂,孤独无助,最后只能向自己的马倾诉了无处排遣的苦恼。小说的笔触沉郁忧愤,充满了一个民主主义者对于下层劳动者的不幸处境的同情,以及对冷漠的社会现实的愤恨。2.中心思想小说通过一件发生在社会底层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揭示出社会下层小人物悲惨无援的处境和苦恼孤寂的心态,反映出当时社会的黑暗和人与人关系的自私与冷漠。3.结构层次整篇小说是以一开始的题记为其线索的,“我拿我的烦恼向谁去诉说”是贯穿情节的主线,试图申说苦恼却几经周折便是行文顺序了。全文大略可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第一自然段,是一幅街头图景,在寒冷的风雪之夜,车夫姚纳与小母马呆立街头,这既是人物内心的折射,也为以后的描写铺垫一个冷酷的背景。第二部分从第二自然段到“她们虽是些蠢东西,不过听不上两句话就会呜呜地哭起来”。这是文章的主体部分,写姚纳在向种种人倾吐苦恼时所遭到的心理打击。第三部分从“出去看看马吧”,到全文结束。这是全篇最动情的部分,姚纳在小马面前倾诉了痛苦,人与马可以交流而与人却不能交流,此痛苦何其深。当结尾呼应篇首时,实际告诉人们,人间冷酷无情。4.写作特点60 1.小说以客观描写构成形象的特点,作品很少议论,只围绕着姚纳的愿望,通过以老车夫的内心的细微描写和对他周围人、物的描写,真实地刻画出人物形象。另外,作者叙述的诚恳态度也加强了真实性。2.作者重视选材,选用典型的细节。他选择的题材、细节都是事小而内涵丰富。小说的主人公是小人物马车夫,题材也来自日常生活,但作者能够以小见大,平淡中见新奇,反映社会问题。作品中的细节也很生动、真实,对深化主题、丰富形象起了很大作用。如军人问车夫,他儿子害什么病死的,车夫回答:“谁说得清呢?多半是热病吧。”这里的“说不清”,与“多半”的猜测语气便反映出车夫的贫穷与下层小人物得不到关心的处境。3.小说的心理描写也很出色。小说中穿插着好几处老车夫的内心独白,把老车夫内心的苦痛、愿望、精神上的折磨与期冀都表达得淋漓尽致。作者在小说中采取内外结合的表达方式,内有心理描写,外靠环境和对话描写,笔触由外在现实到内在心灵;再由内在心灵到外在现实,这样,主人公的心态与客观现实都得到较好描述,而二者之间表现出来的距离又恰好表达了主题。4.追求简练。小说中的对话和心理描写都相当精练。作者只从特定环境出发,人物语言和思想情绪都符合人物的行为逻辑和思想逻辑,没有牵强感和拖沓感。总之,真实自然、朴实无华是这篇小说的基本特点,而作者善于选材、严谨构思,以及简洁的笔触、细腻的心理描写又表现出其现实主义的风格。58.麦琪的礼物欧·亨利【原文】一元八角七。全都在这儿了,其中六角是一分一分的铜板。这些分分钱是杂货店老板、菜贩子和肉店老板那儿软硬兼施地一分两分地扣下来,直弄得自己羞愧难当,深感这种掂斤播两的交易实在丢人现眼。德拉反复数了三次,还是一元八角七,而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除了扑倒在那破旧的小睡椅上哭嚎之外,显然别无他途。德拉这样做了,可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生活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尤以抽噎占统治地位。60 当这位家庭主妇逐渐平静下来之际,让我们看看这个家吧。一套带家具的公寓房子,每周房租八美元。尽管难以用笔墨形容,可它真真够得上乞丐帮这个词儿。楼下的门道里有个信箱,可从来没有装过信,还有一个电钮,也从没有人的手指按响过电铃。而且,那儿还有一张名片,上写着“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先生”。“迪林厄姆”这个名号是主人先前春风得意之际,一时兴起加上去的,那时候他每星期挣三十美元。现在,他的收入缩减到二十美元,“迪林厄姆”的字母也显得模糊不清,似乎它们正严肃地思忖着是否缩写成谦逊而又讲求实际的字母D。不过,每当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回家,走进楼上的房间时,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太太,就是刚介绍给诸位的德拉,总是把他称作“吉姆”,而且热烈地拥抱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德拉哭完之后,往面颊上抹了抹粉,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瞅着灰蒙蒙的后院里一只灰白色的猫正行走在灰白色的篱笆上。明天就是圣诞节,她只有一元八角七给吉姆买一份礼物。她花去好几个月的时间,用了最大的努力一分一分地攒积下来,才得了这样一个结果。一周二十美元实在经不起花,支出大于预算,总是如此。只有一元八角七给吉姆买礼物,她的吉姆啊。她花费了多少幸福的时日筹划着要送他一件可心的礼物,一件精致、珍奇、贵重的礼物——至少应有点儿配得上吉姆所有的东西才成啊。房间的两扇窗子之间有一面壁镜。也许你见过每周房租八美元的公寓壁镜吧。一个非常瘦小而灵巧的人,从观察自己在一连串的纵条影象中,可能会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精确的概念。德拉身材苗条,已精通了这门子艺术。突然,她从窗口旋风般地转过身来,站在壁镜前面。她两眼晶莹透亮,但二十秒钟之内她的面色失去了光彩。她急速地折散头发,使之完全泼散开来。现在,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夫妇俩各有一件特别引以自豪的东西。一件是吉姆的金表,是他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传家宝;另一件则是德拉的秀发。如果示巴女王①也住在天井对面的公寓里,总有一天德拉会把头发披散下来,露出窗外晾干,使那女王的珍珠宝贝黯然失色;如果地下室堆满金银财宝、所罗门王又是守门人的话,每当吉姆路过那儿,准会摸出金表,好让那所罗门王忌妒得吹胡子瞪眼睛。60 此时此刻,德拉的秀发泼撒在她的周围,微波起伏,闪耀光芒,有如那褐色的瀑布。她的美发长及膝下,仿佛是她的一件长袍。接着,她又神经质地赶紧把头发梳好。踌躇了一分钟,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破旧的红地毯上溅落了一、两滴眼泪。她穿上那件褐色的旧外衣,戴上褐色的旧帽子,眼睛里残留着晶莹的泪花,裙子一摆,便飘出房门,下楼来到街上。她走到一块招牌前停下来,上写着:“索弗罗妮夫人——专营各式头发”。德拉奔上楼梯,气喘吁吁地定了定神。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过于苍白,冷若冰霜,同“索弗罗妮”的雅号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你要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我买头发,”夫人说。“揭掉帽子,让我看看发样。”那褐色的瀑布泼撒了下来。“二十美元,”夫人一边说,一边内行似地抓起头发。“快给我钱,”德拉说。呵,接着而至的两个小时犹如长了翅膀,愉快地飞掠而过。请不用理会这胡诌的比喻。她正在彻底搜寻各家店铺,为吉姆买礼物。她终于找到了,那准是专为吉姆特制的,决非为别人。她找遍了各家商店,哪儿也没有这样的东西,一条朴素的白金表链,镂刻着花纹。正如一切优质东西那样,它只以货色论长短,不以装潢来炫耀。而且它正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见这条表链,就知道一定属于吉姆所有。它就像吉姆本人,文静而有价值——这一形容对两者都恰如其份。她花去二十一美元买下了,匆匆赶回家,只剩下八角七分钱。金表匹配这条链子,无论在任何场合,吉姆都可以毫无愧色地看时间了。尽管这只表华丽珍贵,因为用的是旧皮带取代表链,他有时只偷偷地瞥上一眼。德拉回家之后,她的狂喜有点儿变得审慎和理智了。她找出烫发铁钳,点燃煤气,着手修补因爱情加慷慨所造成的破坏,这永远是件极其艰巨的任务,亲爱的朋友们——简直是件了不起的任务呵。不出四十分钟,她的头上布满了紧贴头皮的一绺绺小卷发,使她活像个逃学的小男孩。她在镜子里老盯着自己瞧,小心地、苛刻地照来照去。“假如吉姆看我一眼不把我宰掉的话,”她自言自语,“他定会说我像个科尼岛上合唱队的卖唱姑娘。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唉,只有一元八角七,我能干什么呢?”60 七点钟,她煮好了咖啡,把煎锅置于热炉上,随时都可做肉排。吉姆一贯准时回家。德拉将表链对叠握在手心,坐在离他一贯进门最近的桌子角上。接着,她听见下面楼梯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她紧张得脸色失去了一会儿血色。她习惯于为了最简单的日常事物而默默祈祷,此刻,她悄声道:“求求上帝,让他觉得我还是漂亮的吧。”门开了,吉姆步入,随手关上了门。他显得瘦削而又非常严肃。可怜的人儿,他才二十二岁,就挑起了家庭重担!他需要买件新大衣,连手套也没有呀。吉姆站在屋里的门口边,纹丝不动地好像猎犬嗅到了鹌鹑的气味似的。他的两眼固定在德拉身上,其神情使她无法理解,令她毛骨悚然。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嫌恶,根本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仅仅是面带这种神情死死地盯着德拉。德拉一扭腰,从桌上跳了下来,向他走过去。“吉姆,亲爱的,”她喊道,“别那样盯着我。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不送你一件礼物,我无法过圣诞节。头发会再长起来——你不会介意,是吗?我非这么做不可。我的头发长得快极了。说‘恭贺圣诞’吧!吉姆,让我们快快乐乐的。你肯定猜不着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的——多么美丽精致的礼物啊!”“你已经把头发剪掉了?”吉姆吃力地问道,似乎他绞尽脑汁也没弄明白这明摆着的事实。“剪掉卖了,”德拉说。“不管怎么说,你不也同样喜欢我吗?没了长发,我还是我嘛,对吗?”吉姆古怪地四下望望这房间。“你说你的头发没有了吗?”他差不多是白痴似地问道。“别找啦,”德拉说。“告诉你,我已经卖了——卖掉了,没有啦。这是圣诞前夜,好人儿。好好待我,这是为了你呀。也许我的头发数得清,”突然她特别温柔地接下去,“可谁也数不清我对你的恩爱啊。我做肉排吗,吉姆?”吉姆好像从恍惚之中醒来,把德拉紧紧地搂在怀里。现在,别着急,先让我们花个十秒钟从另一角度审慎地思索一下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房租每周八美元,或者一百万美元——那有什么差别呢?数学家或才子会给你错误的答案。麦琪②带来了宝贵的礼物,但就是缺少了那件东西。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所交待。吉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扔在桌上。60 “别对我产生误会,德尔,”他说道,“无论剪发、修面,还是洗头,我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减低一点点对我妻子的爱情。不过,你只要打开那包东西,就会明白刚才为什么使我楞头楞脑了。”白皙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绳子,打开纸包。紧接着是欣喜若狂的尖叫,哎呀!突然变成了女性神经质的泪水和哭泣,急需男主人千方百计的慰藉。还是因为摆在桌上的梳子——全套梳子,包括两鬓用的,后面的,样样俱全。那是很久以前德拉在百老汇的一个橱窗里见过并羡慕得要死的东西。这些美妙的发梳,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其色彩正好同她失去的美发相匹配。她明白,这套梳子实在太昂贵,对此,她仅仅是羡慕渴望,但从未想到过据为己有。现在,这一切居然属于她了,可惜那有资格佩戴这垂涎已久的装饰品的美丽长发已无影无踪了。不过,她依然把发梳搂在胸前,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泪水迷蒙的双眼,微笑着说:“我的头发长得飞快,吉姆!”随后,德拉活像一只被烫伤的小猫跳了起来,叫道,“喔!喔!”吉姆还没有瞧见他的美丽的礼物哩。她急不可耐地把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那没有知觉的贵重金属似乎闪现着她的欢快和热忱。“漂亮吗,吉姆?我搜遍了全城才找到了它。现在,你每天可以看一百次时间了。把表给我,我要看看它配在表上的样子。”吉姆非但不按她的吩咐行事,反而倒在睡椅上,两手枕在头下,微微发笑。“德尔,”他说,“让我们把圣诞礼物放在一边,保存一会儿吧。它们实在太好了,目前尚不宜用。我卖掉金表,换钱为你买了发梳。现在,你作肉排吧。”正如诸位所知,麦琪是聪明人,聪明绝顶的人,他们把礼物带来送给出生在马槽里的耶稣。他们发明送圣诞礼物这玩艺儿。由于他们是聪明人,毫无疑问,他们的礼物也是聪明的礼物,如果碰上两样东西完全一样,可能还具有交换的权利。在这儿,我已经笨拙地给你们介绍了住公寓套间的两个傻孩子不足为奇的平淡故事,他们极不明智地为了对方而牺牲了他们家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让我们对现今的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在一切馈赠又接收礼品的人当中,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无论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是最聪明的人。他们就是麦琪。60 【考题考点】1.本文概述小说以麦琪的礼物来比喻德拉夫妇在圣诞节时互相馈赠的礼物。麦琪,是《圣经》中记载的在耶稣基督降生时从东方耶路撒冷来朝圣的三个贤人,他们给耶稣送来贵重的礼物。麦琪,首创了圣诞节赠礼的风俗。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首先为我们精心刻画出这对心地善良、纯洁质朴的夫妇。他们处于生活的贫困中,却不怨天尤人,不投机取巧,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努力去应付生活的艰辛,用善良的心去创造自己的幸福。妻子德拉是个买菜、买肉“掂斤播两”而脸红的害羞的姑娘,她精打细算只是想为丈夫杰姆买一件圣诞礼物,为了送给所爱的人一件礼物而自己做出了最大的牺牲,不得已卖掉了心爱的长发。同样,她对生活也不奢求什么,她对一套美丽的发梳“渴望了好久”,但“知道这套发梳很贵”“从来没有存过占有它的希望”。这对可爱的小夫妻对生活的要求并不算高,但生活却不能使他俩过得完满,他们处在贫困和拮据中。2.中心思想小说通过一对贫困的夫妇忍痛舍去自己心爱的物品换来对方需要的礼品,在圣诞节时互相馈赠的故事,反映下层人民生活的艰难,心地的善良、纯洁,从而歌颂了主人公圣洁、真挚的爱情。3.结构层次全篇小说可以按情节发展的过程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作者写德拉为丈夫买礼物的全过程,包括德拉在卖头发、买表链前前后后的心理情绪上的变化和行为活动的全过程,明里暗里描绘出德拉夫妇窘迫的生活状况和两人之间深深的爱恋。第二部分写杰姆为德拉带来了珍贵的礼物——发梳,却发现德拉美丽的长发已用去卖钱为自己买礼物时的复杂心情以及德拉对此的反应,表现出小两口儿的互相敬爱与体贴,露出生活的无情、命运的荒谬。第三部分作品收尾,写德拉献上精心选购、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的表链,杰姆却道出“我是卖了金表换了钱给你买的发梳”这一真相,以夫妻俩的哑然失笑而告终,这使作品露出的辛酸之感达到了顶峰。4.写作特点60 1.作者用了两条情节线索,一条是德拉卖头发为杰姆买表链;另一条是杰姆卖金表为德拉买发梳。两条线索一明一暗循序展开。同时作者以第一条线索为主来详尽、细致地写出德拉的全部心理、行为过程,内外巨细全都作了正面描写,选用了许多细节。作品写了她卖发前的犹豫、焦急、割舍不下的内心矛盾,写了她决心下定之后的果断,以及买回表链等待杰姆归来的忐忑不安,送给杰姆表链时的兴奋、急切,同时也描写了她在生活中的精打细算,从而一个纯洁、善良、勤劳、勇于为丈夫做出牺牲的少妇形象便活脱脱展现出来。对第二线索,作者却一笔带过,只让杰姆在结尾时说一句:“我是卖了金表换了钱给你买的发梳。”这其中的过程全靠描写德拉时对他俩爱情的渲染作铺垫,任读者去补充。这样,两条线索一明一暗,通过明线来展开大部分情节,渲染气氛,又用暗线来做情节补充,设置伏笔,强化作品的感染力。2.对作品情节的处理很巧妙。小说一开始就摆出杰姆、德拉爱情与经济困难之间的矛盾,然后以德拉为主写夫妻俩卖东西、买礼物、赠礼物的情节发展过程,明里把读者吸引在日常生活镜头的平淡之中,不去理会情节发展的用意,暗里让情节中最重要的部分隐而不发,层层设置悬念,到关键处亮出关子,情节发生突转,使故事结局出人意料。这篇小说中有两次情节上大的突转:其一,发梳的出现。德拉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发梳,引以为豪的长发却失去了;其二,表链的出现。德拉献出表链,而杰姆的金表却已丧失。文章在结尾处才突然露出礼物的最终命运,形成画龙点睛的“豹尾”。值得注意的是发梳和表链的运用,两个礼物像戏剧中的小道具那样贯穿于情节发展始终,是文章的线索,使故事引人入胜,又耐人寻味。3.运用夸张、渲染和大量议论、插叙的手法,去推动情节的展开和主题的揭示。小说中间与结尾有关麦琪礼物的议论,有关房租差别的议论都极精彩,它们都是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小夫妻互敬互爱、肯于做出自我牺牲的美好心灵的赞赏。其中结尾一段议论既点破题目作结,又点明了他俩身上具有的宝贵的品质,是再贵重的东西也换不来的。小说中又多次采用插叙手法,穿插了公寓、电铃、信箱、租金及杰姆三次变更名称的叙述。这样写得精彩灵活,既点明了他们的生活处境,又衬托出主人公身上的宝贵品质,同时表现作者对主人公的赞美。60 第五单元戏剧59.长亭送别王实甫【原文】(夫人、长老上云)今日送张生赴京,十里长亭,安排下筵席;我和长老先行,不见张生、小姐来到。(旦、末、红同上)(旦云)今日送张生上朝取应,早是离人伤感,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  [正宫][端正好]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红云)姐姐今日怎么不打扮?(旦云)你那知我的心里呵!  [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做到)(见夫人科)(夫人云)张生和长老坐,小姐这壁坐,红娘将酒来。张生,你向前来,是自家亲眷,不要回避。俺今日将莺莺与你,到京师休辱末了俺孩儿,挣揣一个状元回来者。(末云)小生托夫人余荫,凭着胸中之才,视官如拾芥耳。(洁云)夫人主见不差,张生不是落后的人。(把酒了,坐)(旦长吁科)  [脱布衫]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萋迷。酒席上斜签着坐的,蹙愁眉死临侵地。  [小梁州]我见他阁泪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见了把头低,长吁气,推整素罗衣。  [幺篇]虽然久后成佳配,奈时间怎不悲啼。意似痴,心如醉,昨宵今日,60 清减了小腰围。  (夫人云)小姐把盏者!(红递酒,旦把盏长吁科,云)请吃酒!  [上小楼]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想着俺前暮私情,昨夜成亲,今日别离。我谂知这几日相思滋味,却原来比别离情更增十倍。  [幺篇]年少呵轻远别,情薄呵易弃掷。全不想腿儿相挨,脸儿相偎,手儿相携。你与俺崔相国做女婿,妻荣夫贵,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  (夫人云)红娘把盏者!(红把酒了)(旦唱)  [满庭芳]供食太急,须臾对面,顷刻别离。若不是酒席间子母们当回避,有心待与他举案齐眉。虽然是厮守得一时半刻,也合着俺夫妻每共桌而食。眼底空留意,寻思起就里,险化做望夫石。  (红云)姐姐不曾吃早饭,饮一口儿汤水。(旦云)红娘,甚么汤水咽得下!  [快活三]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气息,泥滋味。  [朝天子]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眼面前茶饭怕不待要吃,恨塞满愁肠胃。“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  (夫人云)辆起车儿,俺先回去,小姐随后和红娘来。(下)(末辞洁科)(洁云)此一行别无话儿,贫僧准备买登科录看,做亲的茶饭少不得贫僧的。先生在意,鞍马上保重者!“从今经忏无心礼,专听春雷第一声。”(下)(旦唱)  [四边静]霎时间杯盘狼藉,车儿投东,马儿向西,两意徘徊,落日山横翠。知他今宵宿在那里?有梦也难寻觅。  (旦云)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来。(末云)小生这一去白夺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旦云)君行别无所赠,口占一绝,为君送行:“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末云)小姐之意差矣,张珙更敢怜谁?谨赓一绝,以剖寸心:“人生长远别,孰与最关亲?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旦唱)  [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60   [五煞]到京师服水土,趁程途节饮食,顺时自保揣身体。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鞍马秋风里,最难调护,最要扶持。  [四煞]这忧愁诉与谁?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泪添九曲黄河溢,恨压三峰华岳低。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  [三煞]笑吟吟一处来,哭啼啼独自归。归家若到罗帏里,昨宵个绣衾香暖留春住,今夜个翠被生寒有梦知。留恋你别无意,见据鞍上马,阁不住泪眼愁眉。  (末云)有甚言语嘱付小生咱?(旦唱)  [二煞]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末云)再谁似小姐?小生又生此念。(旦唱)  [一煞]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  (红云)夫人去好一会,姐姐,咱家去!(旦唱)  [收尾]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旦、红下)(末云)仆童赶早行一程儿,早寻个宿处。泪随流水急,愁逐野云飞。(下)【译文】(夫人、长老上场,说)今天送张生进京赶考,在这十里长亭,准备了送别酒宴;我和长老先行动身来到了长亭,只是还没见张生和小姐到来。(莺莺、张生、红娘一同上场)(莺莺说)今天送张生进京赶考,本就是使离别的人伤感,何况又碰上这深秋季节,多么烦恼人呀!“悲欢离合都在这一杯酒,从此就要各分东西相隔万里。”  【正宫】【端正好】碧蓝的天空,开满了菊花的大地,西风猛烈吹,大雁从北往南飞。清晨,是谁把经霜的枫林染红了?那总是离人的眼泪。  【滚绣球】恨相见得太迟,怨离别得太快。柳丝虽长,却难系住远行人的马,恨不能使疏林一直挂住那斜阳。张生的马慢慢地走我和车紧紧地跟随,刚刚结束了相思之苦,却又早开始了别离之愁。听他说“要走了”,人顿时消瘦60 下来;远远地望见十里长亭,人更消瘦了:这离愁别恨有谁能理解?  (红娘说)姐姐今天怎么不打扮?(莺莺说)你哪里知道我的心里呵!(莺莺唱)  【叨叨令】看见准备着离去的车和马,不由得我难过生气;还有什么心情去插花儿、贴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妩媚;准备好被子、枕头,只要昏昏沉沉地闷睡,从今后,那衫儿、袖儿,只会揩满流不断的泪。怎么不愁煞人呀?怎么不愁煞人呀?从今往后,张生你要书信给我赶紧寄。  (到达长亭,拜见夫人)(夫人说)张生跟长老坐,小姐这边坐,红娘拿酒来。张生,你也上前来,都是自家的亲眷,不要回避。我今天把莺莺许配给了你,到了京城后不要辱没了我孩儿,努力争取一个状元回来。(张生说)小生我托夫人洪福,凭着胸中的才气,把考个功名看得就像拾根小草一样。(长老说)夫人的见识不会错,张生不是个落后的人。(斟酒后,坐下)(莺莺长叹)  【脱布衫】西风吹来,黄叶乱飞,染上了寒霜之后的枯草满地都是。酒席上斜偏着身子坐的张生,紧锁着愁眉,没精打采,呆呆发愣。  【小梁州】我看见他强忍着泪水而不敢任其流出,恐怕被人发觉;猛然间又看见他把头低下,长长地吁气,假装着整理着自己素色的绸衣。  【幺篇】虽然久后终成美好姻缘,无奈眼前这个时候,怎么不让人伤心悲泣!心意好象痴迷,心情如同醉酒,从昨夜到今天,细腰儿更加瘦减。  (夫人说)小姐斟酒!(红娘递酒壶,莺莺端着酒杯长吁叹,说)请喝酒!  【上小楼】团圆欢聚没多久,离情别绪相跟而来。想着我前天晚上私下订情,昨天晚上结为夫妻,今日却要分开。  我深切休会了这几天相思的滋味,却原来比别离的愁苦还要深十倍。  【幺篇】青春年少呵,把别离看得很轻,情意淡薄呵,容易遗弃对方。全不想过去腿儿相挨,脸儿相依,手儿相携的情形与甜蜜。你给我崔相国家做女婿,算得上妻荣夫贵,只求像并蒂莲似的永不分离,远胜过状元及第。  (夫人说)红娘倒酒吧!(红娘倒酒)(莺莺唱)  【满庭芳】斟酒上菜太快,相对片刻,马上又要分离。如果不是酒席上母子间需要回避,真想和他叙叙夫妻之情。虽然只能相守得一时半会儿,也算是我们夫妻同桌共食了。眼里空留着深意,回想起其中的波折,差一点化成望夫石。60   (红娘说)姐姐不曾吃过早饭,就喝一口汤吧。(莺莺说)红娘,什么汤儿咽得下去呢!  【快活三】拿来的酒和食,吃着就象土和泥。假若就是真的土和泥,也有些土的气息,泥的滋味。  【朝天子】暖溶溶的美酒,清淡得如同水一样,这里边多半是相思的泪水。眼面前的茶饭难道不想吃,只是愁恨塞满了肠胃。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虚名小利”,却把一对夫妻拆开在两处。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里,一声接着一声长长地叹气。  (夫人说)套上车儿,我先回去,小姐随后和红娘一起回来。(夫人下场)(张生和长老辞别)(长老说)你这一走我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准备买科举后的录取名册看,你结婚酒的茶饭还少不得我的。先生当心,一路上多保重!从今往后我无心诵习佛经,专听你高中状元的捷报。(长老下场)(莺茑唱)  【四边静】一会儿送别的筵席已经结束,我的车往东,张生的马儿向西,两情依依难别离,夕阳的余辉照在绿色的山岗上。不知他今晚住在哪里?即使在梦中也难寻觅。  (莺莺说)张生,这一去不管得官不得官,早早地回来。(张生说)我这一去一定不费力地考取一个状元。正是“青天有路终会到,金榜无名誓不回。”(莺莺说)你这一次赴考我没有什么相送,吟诗一首,为你送行:“抛弃我的人现在何处?想当初对我那么亲热。现在又用原来对我的情意,去爱怜眼前的新人。”(张生说)小姐的想法错了,我张珙怎么敢去爱怜新人?我续上一首绝句诗,来表达我的真心:“人生难免有远别,我跟谁更亲密?如果不是遇上知音你,又有谁可怜我张生呢?”(莺莺唱)  【耍孩儿】湿淋淋的衣袖上沾满眼泪,比白居易的青衫更湿。伯劳鸟向东飞去燕子向西飞,还没有启程倒先问归期。虽然眼前人要远别千里,姑且先干了面前的这一杯酒。没有喝酒心却先醉,眼里流血,内心如同死灰。  【五煞】到京城望你适应水土,及时赶路,节制饮食,顺应时节,保重自己的身体。荒村野店应早点休息,风霜雨雪天气应起得迟!在秋风中远行,身体最难调护,也就最要照顾好自己。  【四煞】这忧愁向谁去诉说?想思之苦只有自己心里明白,老天爷不管人是否憔悴。相思的泪水使九曲黄河都泛滥起来,怨恨能将华岳三峰都压低。到60 黄昏独自闷倚西楼,只见那夕阳古道,依依杨柳,千里长堤。  【三煞】笑嘻嘻一道来,哭啼啼独自回。回家后若是入罗帏,昨夜绣花被里又香又暖春意迷人,今夜里绣被冰冷难成梦。留恋你不为别的,只是见你攀鞍上马,忍不住泪水横流,紧锁眉头。  (张生说)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莺莺唱)  【二煞】你不要担心“有文才而没有福气”,我只怕你“撇下前妻再娶妻”。你不要“一去就杳无音讯”!我这里有信经常寄给你,你千万不要“考不中就坚决不回来”。这一点你必须记住:如果遇上那他乡女子,不要像在这里似的逗留迷恋。  (张生说)还有谁能比得上小姐?我又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莺莺唱)  【一煞】青山阻隔我送行,疏林挡住我目光,淡淡炊烟和那傍晚的雾气相互掩映。残阳斜照的古道没有人声,秋风吹过庄稼传来马的嘶鸣。我为什么懒得上车呢,来的时候多么急切,别离独回却又多么迟缓?  (红娘说)夫人回去好一会儿了,姐姐,咱们回家去!(莺莺唱)  【收尾】四周群山中,一马远去残阳里。整个人间的烦恼都填在我胸中,估量这样大的小车子怎么能载得起呢?  (莺莺、红娘下场)(张生说)仆童趁早赶一路程,早些找个住处。泪水随着流水更加多了,忧愁追逐着野云四处飘飞。(张生下场)【考题考点】1.本文概述本篇通过对莺莺赴长亭送别张生和饯别酒席场面的描写,突出表现莺莺的离愁别恨和叛逆精神。开头写莺莺在赴长亭的路上,就通过〔端正好〕第四支曲,抒发出她被迫与张生分别时的愁情怨恨,正是“此恨谁知”。接着在长亭饯别酒席上,她又反复抒发内心的哀怨,特别是敢于针对她母亲的话,唱出“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等,强烈而鲜明地表现出她敢于反抗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封建礼教、封建婚姻观,明确提出要以爱情为重,反对和鄙弃功名利禄,争取自由恋爱的进步婚姻观,将她的叛逆精神刻画得非常突出。全篇就是这样,通过莺莺主唱的十多支曲及道白,在她与老夫人的言谈主张的对比中,在她与张生话别中,充分表现了莺莺的思想性格,也逐步展示了这折戏的主题。2.中心思想60 本文揭示封建礼教、婚姻制对男女相爱的迫害,歌颂追求自由相爱、美满婚姻,不羡功名富贵,对爱情真挚专一的叛逆精神。3.结构层次本篇可划分为三层。从开头到“索与我悽悽惶惶的寄”为第一层,写崔莺莺赶赴长亭送别张生,一路上所见的风景,都更增添了她被迫与心上人分别时的愁情怨恨。从“做到科、见夫人科”到“专听春雷第一声”为第二层,写饯行酒席上莺莺尽情抒发自己的离愁与哀怨,并针对母亲的话大胆唱出“但得一个并头莲,煞强如状元及第”的心声,勇敢地向以老夫人为代表的封建礼教、封建婚姻观念发出挑战。从“霎时间杯盘狼藉”到本篇结尾是第三层,写老夫人离去后崔莺莺与张生的相互嘱咐,更进一步表明了她以爱情为重,反对和鄙弃功名利禄的心迹。4.写作特点王实甫的剧作素有“花间美人”之誉,本篇正可窥见作者的曲词语言优美雅致、情景交融的特色。1.开篇的【端正好】一段唱词所写都是典型的秋景,这些具有深秋时节特征的景物,与送别的离愁别绪和谐一致,渲染了气氛,也烘托出主人公的愁情。最妙的“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一句,将霜叶变红说成是离别人的泪水染成,这是把感情移植到景物上的“移情法”,构思巧妙,表达感情形象而真切;同时把霜叶红比作酒醉后脸红,暗示出离人难以自持的情态,是十分巧妙的暗喻。2.最后两曲【一煞】和【收尾】,写张生渐去渐远,夕阳古道上已听不到情人话语,禾黍秋风中马的嘶叫声更增添了几分秋日的萧瑟、悲凉,作者于此处也是以景托情,委婉、细腻地表达出莺莺的离愁别情。“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更是将抽象的愁情、烦恼,化为有重量的物,说它已重得车儿载不起了,这便使抽象的感情具体化,形象地表现出莺莺的离愁别恨无比沉重。3.曲词善用比喻。如“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一句,即有两重喻义:一方面是将酒明喻为水,写酒无味,用以表现莺莺无心饮食,故酒食无味,另一方面将酒暗喻为相思泪,这是缘情生喻,用以表现莺莺的别离之恨。又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一句,将功名利禄比喻成虚浮微60 小的“蜗角”和“蝇头”,老夫人逼迫张生去追求科场功名,竟将一对情人生生拆散,表现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严重束缚,也显示出莺莺对科场功名的鄙弃。60.日出曹禺【原文】[黄省三由中门进。]黄省三 (胆小地)李……李先生李石清 怎么?(吃了一惊)是你!黄省三  是,是,李先生。李石清  又是你,谁叫你到这儿来找我的?黄省三  (无力地)饿,家里的孩子大人没有饭吃。李石清  (冷冷地)你到这儿就有饭吃么?这是旅馆,不是粥厂。黄省三  李,李先生,可当的都当干净了。我实在没有法子,不然,我决不敢再找到这儿来麻烦您。李石清  (烦恶地)哧,我跟你是亲戚?是老朋友?或者我欠你的,我从前占过你的便宜?你这一趟一趟地,我走哪儿你跟哪儿,你这算是怎么回事?黄省三  (苦笑,很凄凉地)您说哪儿的话,我都配不上。李先生,我在银行里一个月才用您十三块来钱,我这儿实在是无亲无故,您辞了我之后,我到哪儿找事去?银行现在不要我,等于不叫我活着。李石清  (烦厌地)照你这么说,银行就不能辞人啦。银行用了你,就算跟你保了险,你一辈子就可以吃上银行啦,嗯?黄省三  (又卷弄他的围巾)不,不,不是,李先生,我……我,我知道银行待我不错,我不是不领情。可是……您是没有瞅见我家里那一堆孩子,活蹦乱跳的孩子,我得每天找东西给他们吃,银行辞了我,没有进款,没有米,他们都饿得直叫。并且房钱有一个半月没有付,眼看着就没有房子住。(嗫嚅地)李先生,您没有瞅见我那一堆孩子,我实在没有路走,我只好对他们——哭。李石清  可是谁叫你们一大堆一大堆养呢?黄省三  李先生,我在银行没做过一件错事。我总天亮就去上班,夜晚才回来,我一天干到晚,李先生——60 李石清  (不耐烦地)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是安分守己的。可是难道不知道现在市面萧条,经济恐慌?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银行要裁员减薪,我并不是没有预先警告你!黄省三  (踌躇地)李先生,银行现在不是还盖着大楼,银行里面还添人,添了新人。李石清  那你管不着!那是银行的政策,要繁荣市面。至于裁了你,又添了新人,我想你做了这些年的事,你难道这点世故还不明白?黄省三  我……我明白,李先生。(很凄楚地)我知道我身后没有人撑腰。李石清  那就得了。黄省三  不过我当初想,上天不负苦心人,苦干也许能补救我这个缺点。李石清  所以银行才留你四五年,不然你会等到现在?黄省三  (乞求)可是,李先生,我求求您,您行行好。我求您跟潘经理说说,只求他老人家再让我回去。就是再累一点,再加点工作,就是累死我,我也心甘情愿的。李石清  你这个人真麻烦。经理会管你这样的事?你们这样的人,就是这点毛病。总把自己看得太重,换句话,就是太自私。你想潘经理这样忙,会管你这样小的事,不过,奇怪,你干了三四年,就一点存蓄也没有?黄省三  (苦笑)存蓄?一个月十三块来钱,养一大家子人?存蓄?李石清  我不是说你的薪水。从薪水里,自然挤不出油水来。可是——在别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得到一点的好处?黄省三  没有,我做事凭心,李先生。李石清  我说——你没有从笔墨纸张里找到点好处?黄省三  天地良心,我没有,您可以问庶务刘去。李石清  哼,你这个傻子,这时候你还讲良心!怪不得你现在这么可怜了。好吧,你走吧。黄省三  (着慌)可是,李先生——李石清  有机会,再说吧。(挥挥手)现在是毫无办法。你走吧。黄省三  李先生,您不能——李石清  并且,我告诉你,你以后再要狗似的老跟着我,我到哪儿,你到哪儿,我就不跟你这么客气了。60 黄省三  李先生,那么,事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李石清  快走吧!回头,一大堆太太小姐们进来,看到你跑到这儿找我,这算是怎么回事?黄省三  好啦!(泪汪汪的,低下头)李先生,真对不起您老人家。(苦笑)一趟一趟地来麻烦您,我走啦。李石清  你看你这个麻烦劲儿,走就走得啦。黄省三  (长长地叹一口气,走了两步,忽然跑回来,沉痛地)可是,您叫我到哪儿去?您叫我到哪儿去?我没有家,我拉下脸跟你说吧,我的女人都跟我散了,没有饭吃,她一个人受不了这样的苦,她跟人跑了。家里有三个孩子,等着我要饭吃。我现在口袋里只有两毛钱,我身上又有病,(咳嗽)我整天地咳嗽!李先生,您叫我到哪儿去?您叫我到哪儿去?您叫我到哪儿去?李石清  (可怜他,但又厌恶他的软弱)你愿意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吧。我跟你讲,我不是不想周济你,但是这个善门不能开,我不能为你先开了例。黄省三  我没有求您周济我,我只求您赏给我点事情做。我为着我这群孩子,我得活着!李石清  (想了想,翻着白眼)其实,事情很多,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做。黄省三  (燃着了一点希望)真的?李石清  第一,你可以出去拉洋车去。黄省三  (失望)我…….我拉不动。(咳嗽)您知道我有病。医生说我这边的肺已经(咳)——靠不住了。李石清  哦,那你还可以到街上要——黄省三  (脸红,不安)李先生,我也是个念过书的人,我实在有点——李石清  你还有点叫不出口,是么?那么你还有一条路走,这条路最容易,最痛快,——你可以到人家家里去(看见黄的嘴喃喃着)——对,你猜得对。黄省三  哦,您说,(嘴唇颤动)您说,要我去——(只见唇动,听不见声音)李石清  你大声说出来,这怕什么?“偷!”“偷!”这有什么做不得,有钱的人可以从人家手里大把地抢,你没有胆子,你怎么不能偷?黄省三  李先生,真的我急的时候也这么想过。李石清  哦,你也想过去偷?60 黄省三  (惧怕地)可是,我怕,我怕,我下不了手。李石清  (愤慨地)怎么你连偷的胆量都没有,那你叫我怎么办?你既没有好亲戚,又没有好朋友,又没有了不得的本领。好啦,叫你要饭,你要顾脸,你不肯做;叫你拉洋车,你没有力气,你不能做;叫你偷,你又胆小,你不敢做。你满肚子的天地良心,仁义道德,你只想凭着老实本分,养活你的妻儿老小,可是你连自己一个老婆都养不住,你简直就是个大废物,你还培养一大堆孩子!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不是替你这样的人预备的。(指窗外)你看见窗户外面那所高楼么?那是新华百货公司,十三层高楼,我看你走这一条路是最稳当的。黄省三  (不明白)怎么走,李先生?李石清  (走到黄面前)怎么走?(魔鬼般地狞笑着)我告诉你,你一层一层地爬上去。到了顶高的一层,你可以迈过栏杆,站在边上。你只再向空,向外多走一步,那时候你也许有点心跳,但是只要过一秒钟,就一秒钟,你就再也不可怜了,你再也不愁吃,不愁穿了。黄省三  (呆若木鸡,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李先生,您说顶好我“自——”(忽然爆发地悲声)不,不,我不能死,李先生,我要活着!我为着我可怜的孩子们,为我那没了妈妈的孩子们我得活着!我的望望,我的小云,我的——哦,这些事,我想过。可是,李先生,您得叫我活着!(拉着李的手)您得帮帮我,帮我一下!我不能死,活着再苦我也死不得,拼命我也得活下去啊!(咳嗽)  [左门大开。里面有顾八奶奶、胡四、张乔治等的笑声。潘月亭露出半身,面向里面,说“你们先打着,我就来”。]李石清  (甩开黄的手)你放开我。有人进来,不要这样没规矩。  [黄只得立起,倚着墙,潘月亭进。]潘月亭  啊?黄省三  经理!潘月亭  石清,这是谁?他是干什么的?黄省三  经理,我姓黄,我是大丰的书记。李石清  他是这次被裁的书记。潘月亭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对李)谁叫他进来的?李石清  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进来的。60 黄省三  (走到潘面前,哀痛地)经理,您行行好,您要裁人也不能裁我,我有三个小孩子,我不能没有事。经理,我给您跪下,您得叫我活下去。潘月亭  岂有此理!这个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找我求事。(厉声)滚开!黄省三  可是,经理——李石清  起来!起来!走!走!走!(把他一推,倒在地上)你要再这样麻烦,我就叫人把你打出去。  [黄望望李,又望望潘。]潘月亭  滚,滚,快滚!真岂有此理!黄省三  好,我起来,我起来,你们不用打我!(慢慢立起来)那么,你们不让我再活下去了!你(指潘)你(指李)!你们两个说什么也不叫我再活下去了。(疯狂似的又哭又笑地抽咽起来)哦,我太冤了。你们好狠的心哪!你们给我一个月才不过十三块来钱,可是你们左扣右扣的,一个月我实在领下的才十块二毛五。我为着这辛辛苦苦的十块二毛五,我整天地写,整天给你们伏在书桌上写;我抬不起头,喘不出一口气地写;我从早到晚地写;我背上出着冷汗,眼睛发着花,还在写;刮风下雨,我跑到银行也来写!(做势)五年哪!我的潘经理!五年的功夫,你看看,这是我!(两手捶胸)几根骨头,一个快死的人!我告诉你们,我的左肺已经坏了,哦,医生说都烂了!(尖锐的声音,不顾一切地)我跟你说,我是快死的人,我为着我可怜的孩子,跪着来求你们。叫我还能够给你们写,写,写——再给我一碗饭吃。把我这个不值钱的命再换几个十块二毛五。可是你们不答应我!你们不答应我!你们自己要弄钱,你们要裁员,你们一定要裁我!(更沉痛地)可是你们要这十块二毛五干什么呀!我不是白拿你们的钱,我是拿命跟你们换哪,你们这样对我,——是贼,是强盗,是鬼呀!你们的心简直比禽兽还不如——潘月亭  这个混蛋,还不给我滚出去!黄省三  (哭着)我现在不怕你们啦!我不怕你们啦!(抓着潘经理的衣服)我太冤了,我非要杀了——潘月亭  (很敏捷地对着黄的胸口一拳)什么!(黄立刻倒在地下)  [半晌。]李石清  经理,他是说他要杀他自己——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动手害人的。潘月亭  (擦擦手)没有关系,他这事晕过去了。福升!福升!60 [福升上。]潘月亭  把他拉下去。放在别的屋子里面,给他拍拍捏捏,等他缓过来,拿三块钱给他,叫他滚蛋!王福升 是!  [福升把黄省三拖下去。]【考题考点】1.本文概述《日出》全剧是以20世纪30年代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都市为背景,选取了舞女陈白露的华丽客厅和三等妓女的屋室为特定地点,展示了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不同生活画面,尤其通过大学生陈白露、良家妇女翠喜和小东西等堕落为娼直至被毁灭的悲剧揭露了黑暗强大的旧势力对纯洁善良的社会底层人的摧残和蹂躏,向黑暗、不公平的旧中国和罪恶的制度提出了控诉,并呼吁人们起来与这个不公平社会作最后的抗争。本选场是《日出》第二幕的片断。该片断主要描写被辞退的银行小职员黄省三为了家庭生计哀求大银行家潘月亭及其秘书李石清,最后遭到拒绝的场面。本文通过以黄省三、潘月亭和李石清性格的刻画,对20世纪30年代旧中国人吃人的社会真相和罪恶的制度作了深刻的揭露和概括。2.中心思想本文通过黄省三这个小职员的悲剧真实写出了当时所有处于社会底层的弱者和小人物在黑暗、不公平社会中为生存而挣扎的真实情景,是对充满斗争的残酷现实的真实描绘。它和《日出》其他内容通过对剥削者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形象的刻画,共同完成了对人剥削人的旧制度的控诉主题。3.结构层次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全文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开始至“你看你这个麻烦劲儿,走就走得啦”),是故事的产生阶段。人物间矛盾的产生是由于黄省三被银行开除因而来找李石清求情,可是李石清却对黄省三十分冷漠。对黄省三这样的老实人,李石清是十分看不起的,对他在银行工作了几年竟没有任何积蓄,没有想方设法去捞油水感到不解,认为他是个傻子,并把他当成狗。面对李石清的蔑视,黄省三只是一味地苦苦哀求。人物间的矛盾一展开就让人感觉到是那样的不可调和。60 第二部分(从“长长地叹一口气”至“拼命我也得活下去啊”),是故事的发展阶段。人物间矛盾的发展是李石清给走投无路的黄省三指出三条出路:“拉洋车”“到街上要(饭)”“去偷”。简直就是把黄省三推上绝路。最后,他竟然“魔鬼般地狞笑着”让黄省三去跳楼自杀。充分地暴露了李石清阴险卑劣的思想性格。人物间的矛盾变得更加激化。第三部分(从“左门大开”至“你们的心简直比禽兽还不如”),是故事的高潮部分。矛盾的高潮是由潘月亭的上场而展开的。作为银行的经理,从他一出场就可以看出:李石清只不过是他的一条走狗,完全是秉承他的旨意来办事的。在对待黄省三的态度上,潘月亭比李石清更加凶狠残忍,毫无人性,从他嘴里一次次骂出的“滚”字就可看出他残忍暴戾的性格。面对着冷酷无情的潘李二人,黄省三由绝望到愤怒,一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性格,变得慷慨激昂起来,他的一大段台词把全剧推向了高潮。黄省三对潘李二人的愤怒控诉,可以说是作者借黄省三之口对万恶的封建社会的控诉。第四部分(从“这个混蛋,还不给我滚出去”至“福升把黄省三拖下去”),是故事的结局。故事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在一个强权社会里,一个弱者的反抗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当黄省三抓住潘月亭的衣服时,潘月亭只是一拳下去,黄省三立刻昏倒在地,被无情地当作一条狗拖了下去。4.写作特点1.成功地塑造了一些个性鲜明的人物性格,如小职员黄省三,秘书李石清和银行家潘月亭,细致地刻画了他们不同的性格特点。2.人物的台词生动、丰富、富有个性。3.合理运用人物性格的冲突去推动情节的发展。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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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 高中 - 语文
发布时间:2021-10-08 09:38:29 页数: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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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必右启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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