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上海师大附中高中语文文苑撷英英姐素材

英姐夜幕降临在小镇的上空，人不多的街道上一盏盏路灯相继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打在建筑工地的隔板上，投下寂静的影子。远方还隐隐约约响着即将收工的钻地车发出的声响，将一只埋头在垃圾袋里的野猫惊到老远。小镇通往城市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准时从小区旁的车站驶出，拖着两道尾灯向远方驶去。只剩下不知名的野花在夏天的夜晚随风摆动，渐渐地似也进入了梦乡。在一辆雪佛兰驶出小区之后，就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了。英姐在灶间，不，厨房里刷洗着碗盘。客厅里的电视还没有关上，播放着女儿爱看的韩剧。不知道是不是水池太低，她的背弯得厉害，但配合着她松弛的手臂和娴熟的动作，倒也显得协调。想到外面还有几个盘子，英姐拧紧水龙头，走向餐桌。望着桌上大盘子，英姐开始盘算起来：鱼头可是好东西，可以做明天的午饭，肉圆是小孙女吃一口后剩下的，做明天的晚饭。还有那盘鸡的酱油可以拌饭……当看到那张只剩下一叶青菜的盘子，英姐左右想不到能做什么，只好怪可惜地将里面的汁水倒去。她端起要清洗的盘子——患病的手又不自觉地抖起来——朝厨房走去。英姐忽然有些耳鸣，便来到窗台边吹吹风。透过夜色，在建的公房隐约可见，憧憧隐隐，显得迷幻。晚风徐徐地吹，英姐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一栋楼房。就是那儿！她曾经居住的地方。虽然低矮的砖房已被取代，但她确定——生活了六十年的地方就是那儿。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栋房子的一切：那鲜艳的“吉祥平安”是她添的最后一笔，一天的开始是笼里的公鸡的鸣叫，挂在竹竿上的丝瓜由青到黄便是一年……在那间客堂，她曾狠狠地打过两个贪玩的孩子。那时，自己似乎还很年轻，充满活力。烈日下她可以戴着草帽锄一上午的地，接着步行几十里给老头子送午饭，一回来抄起草帽继续干到傍晚。可如今的自己……英姐只能看着儿女的背影，笑着说：“都有出息了……”可她的眉头有一种掩藏不住的情绪。英姐觉得好些了，她回到客堂，不，客厅，在那张二手沙发上坐下，拿起身边的毛线眯着眼织了起来。那张桌子上的几杯茶还剩着些，在旁边已经堆了十几顶毛线帽，大概值5块钱吧。但是织着织着又出了神。她环顾起女儿女婿的房子，这只是安置了家具的毛坯房，但可以想象装修之后的华美。拆迁之后房子还没着落的老夫妻，一边感叹女儿的孝心，一边接受了暂住这里的邀请。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嬉笑议论，随之而来的是搓洗麻将的声音。这老头子，说好看完跳舞就回来，不知又跑到哪儿去看麻将了。英姐想着。在乡下，作为盛行的娱乐活动，喜欢搓麻将的女人并不少，但英姐不是其中之一。每回听别人兴高采烈地谈论，她只能勉强附和，心里却充满狐疑。因为那时的她心里只有那块养家的田地。英姐可能确实是少数。近来小区组织的跳舞活动风行，许多老太太都被吸引过去。晚饭时间一过，就可以看见她们排成队列在音乐声中模仿领舞者，扭动身体。可英姐就是不喜欢，这么大年纪了像什么样子，自己在年轻几十岁也就罢了。她这么对自己说，可仍有些郁闷，或者说迷茫。人们背地里说她怕羞，不知对也不对。大家看上去都享受着拆迁后的生活，除了英姐。但英姐其实也在尽力适应现在的生活。只是当她真的住进女儿的房子，竟感到一阵无所适从。她在陌生的环境中起床，吃饭，睡觉，和老头子更多的是相对无言。邻居们不再互相串门，孩子们只是每个星期来吃顿饭……她知道孩子们已经尽力了。直到有一天，当她想多留孙女一会儿，但孙女对她说要去学校；直到那一天，她终于看到了在孩子们高大的形象面前，自己是多么矮小：求医、出行得靠他人，如今住也要靠孩子了。那个揪着孩子耳朵一阵猛打的英姐，她突然感到深刻的无助，可她自己也觉得不应该这样，明明孩子们对自己这么好。她就是感到惶恐，不仅是儿女，就连孙女、外甥都到大城市读书了，只有自己，几乎一辈子没离开过小镇。孩子们当然提出过带她出去，但她百般拒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怕。有时，英姐会想想自己的一生：十六岁嫁人，二十岁种田，三十岁供孩子，四十岁带孙辈，如今，六十几的她在女儿家织毛线。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但究竟，忙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英姐觉得有些烦，拿起遥控器，研究了半天终于成功关掉了电视。她望着空空的房子，突然有些羡慕起那些跳舞的老太太。英姐突然很想看看那条河。小时候，她和同伴们嬉戏——那时的她是多么快乐呀——那条河从家门口流过，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腾起的细浪伴着她的笑声舞蹈。这股愿望越来越浓，她想看看那条河，虽然它早已被填平——她就是想看看。望着窗外，在更显漆黑的夜空中，她仿佛看到了——一条缓缓流淌着、欢跃着的河流。